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对国际空间站的直播一直稳定而流畅，直到10月11日，两位美国宇航员的画面被一个人中断了。
画面上出现了阿列克谢·列昂诺夫的照片，播音员说，根据俄罗斯航天国家集团公司的通报，这位苏联传奇宇航员在那一天去世，享年85岁。
列昂诺夫在1965年3月乘坐上升2号飞船成为太空行走第一人。人生的大多数时间，列昂诺夫都在美苏的太空争霸中冲锋陷阵。冰水没能杀死他，伞绳没能杀死他，臃肿的太空服没能杀死他，时间却将他打败了。
他曾是俄罗斯的著名硬汉，在进入太空之前，他和妻子乘坐的出租车掉进冰水里，他徒手把人救了上来。还有一次在跳伞时，伞绳和弹射座椅绞在一起，他用蛮力将座椅架掰弯，解开了绳子。因此，安排他执行太空任务，没人会觉得惊讶。
1965年，美苏太空竞赛正火热，苏联似乎占了上风：第一颗人造卫星，第一只被送入太空的动物，第一次载人航天，第一位进入太空的女性，这些头衔全部属于苏联。
疯狂竞赛的另一面是，两国至少有十几名宇航员在执行任务时丧生。从加加林到列昂诺夫，均在没有任何有效的逃逸系统保驾的情况下进入太空。为了争第一，安全可以放在第二位。
那一年，争取第一个太空漫步的目标交给了列昂诺夫，他“上天”时，电视台做了直播。观众看见列昂诺夫把自己推出飞船，做空翻，最远时飘到了5米外，进行有史以来第一次12分钟的太空行走，脚下是50万米外的地球。他代表苏联又一次成功打败了美国。
2015年，已经81岁高龄的列昂诺夫，在接受采访时回忆那一刻时说：“那里是如此安静，我甚至都听不到我的心跳。我被群星所包围，漂浮得无法控制。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我也感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责任感。当然，我不知道自己将经历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回到太空舱。”
在高压下，太空服突然变得膨胀而坚硬，让人难以行动。列昂诺夫艰难地设法重新回到气密舱，但却被“浮肿”的宇航服卡住。苏联电视台立即把直播切换成舞台剧。
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列昂诺夫决定将宇航服开个口，放出气体，待它缩小再走进舱门。这样做的危险在于，短时间内的压力变化，会让人患减压病。他的心跳达到每分钟190次，但他没有向地面报告险情，输赢让人战胜恐惧。
后来列昂诺夫接受采访时说：“我平时很少出汗，但那天我的体重减了5.4公斤，每只靴子里灌进了3升汗水。”
刚逃过一难，飞船内的空气控制装置又失灵导致氧气暴增。返程时减速火箭出了问题导致着陆点距离原计划386千米，通信设备完全失灵、制暖设备失效。列昂诺夫和队友在西伯利亚冰冷的森林里听了两天狼叫，最后靠军方的滑雪板滑出密林。
列昂诺夫成了民族英雄、太空先锋。多年以后，他的办公室里，除了有女儿抱着外孙的照片外，还有与勃列日涅夫的合照、叶利钦亲笔签名的感谢状、普京颁发的加加林奖牌。
基于美苏正在较劲的形势，他当时并未透露在太空的凶险。大众知道这个秘密是在几十年之后。他说，如果不能返回航天器，他的头盔里装着一颗毒药，随时准备为祖国献身。仅仅过了3个月，美国宇航员也完成了太空行走。为了太空竞赛，NASA的总预算占到联邦预算的4.4%。
列昂诺夫再次进入太空，是在10年之后。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在多年热斗之后，美苏终于冷静下来。1975年，苏联和美国合作了第一个太空项目：阿波罗联盟测试项目。列昂诺夫学习英语，访问了得克萨斯州的航天中心。几天后，两国分别出发的航天器在太空舱完成对接。列昂诺夫与美国航天员托马斯·斯塔福德在地球之外握手，给铁幕下的对峙带去一丝温情。
按照地面指示，这次对接原定于莫斯科上空进行，不知是地面指挥问题，还是宇航员的差错，实际上握手是在易北河上空完成的。这不得不让人想起二战时，苏军与盟军在易北河的经典会师，历史性地握手将纳粹德国拦腰截断。
“在全人类的眼中，我们展现了人类最美好的一面。”列昂诺夫说，他还与美国同行开了个“国际玩笑”，他和队员拿出“伏特加”和美国人干杯，对方拒绝了，说这样做违规，监视器会记录这一切。列昂诺夫关掉了监视器，无视地面人员的呼喊。几个人打开装有“伏特加”的牙膏管，喝了一口后，美国人才知道原来是罗宋汤。
酒是假的，但友谊是真的。很多年之后，在美国人斯塔福德的家中，一扇门上写着列昂诺夫的名字。当列昂诺夫去美国时，一定会在对方家里小住几日。对未知的共同探索消除了偏见，时间弥合了裂痕，斯塔福德还领养了两个俄罗斯男孩。
这段合作让列昂诺夫重新看待太空竞赛，他在1990年时说，“如果我们能早点聚在一起，我们或许已经在月球上建立国际天文台，我们现在将飞往火星。”他说，地球很小，是浅蓝色的，如此孤单，人类渺小到必须依靠团结，才能捍卫家园。
年轻时，列昂诺夫的志向是做个艺术家，他喜欢画画，被艺术学院录取了，因为付不起学费，才申请空军学院。1965年在太空执行任务时，他带上画笔，绑着线，用橡皮筋固定在手腕上，勾勒出太空中创作的第一件作品：轨道日出。
退休后，他继续自己的爱好，当面给霍金展示过为他画的画像，而他最有名的油画作品之一是《靠近月亮》。登月曾是他一生的心愿，月球背面一环形山脉，冠之以他名。
当列昂诺夫的死讯传来时，距离地球三四百公里的太空中，由16个国家共同建造的国际空间站里，直播画面里正在工作的两名宇航员离舱，向列昂诺夫的第一次太空行走致敬。
杨杰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9年10月30日 0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