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者观察
2021年，我们为什么频频“破防”
对中国文明浮沉升降的追忆感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溯源挖掘与现代转化，成为近年来从学界研究到公众传播的热潮。“破防”这个年度热词，反映出新的时代条件下，中国社会大众特别是年轻群体，自发产生并强烈感知到的一种独特的精神共振。这一共振基于一年、十年、百年、千年乃至万年，这几个不同时间维度下，对中华文明核心精神的重新阐释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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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度十大网络用语”近日由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发布，分别为：觉醒年代；YYDS；双减；破防；元宇宙；绝绝子；躺平；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强国有我。其中，“破防”一词入选，可谓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无独有偶，2021年B站（哔哩哔哩）的年度弹幕也是“破防了”。不难看出，“破防”不仅是一个带着诙谐调侃成分的热词，其成为年度流行语的背后，更潜藏着深层的文化心理动机。
“破防”一词源于游戏和动漫领域，原指使用特殊方式造成破除防御的效果，后多用于比喻心理防线被突破、内心受到触动、忍不住要掉眼泪。最近几年，我们在各类影视弹幕中看到不少类似表述：“破防”“泪目”“蚌埠住了（绷不住了）”“风沙好大”“刀死我算了”……这类源于互联网亚文化的“语言梗”，通过各种社群交互形式不断出圈，产生了广泛影响，也呈现出Z世代独特的情绪共鸣状态。在我看来，这种状态应当放在更宏大的历史和时代精神演化的脉络中去考察和理解。
首先，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我国全社会上下万众一心、积极抗疫的壮举，和动态清零、社会稳定的成果，与世界各国相比，形成鲜明对照，也让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中国人切身感受到了祖国的安全与伟大。从支援武汉的“最美逆行者”，到“全民监工”的火神山、雷神山医院；从欢送抗疫英雄的热烈场景，到争先恐后踊跃报名的志愿者，类似新闻经常刷屏，“泪目”“破防”的评论比比皆是。岁月静好的背后，是无数人的付出与守护，更是中国传统美德与精神的具象呈现。
其次，在抗疫的大背景下，我们更深刻地感受到了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本世纪以来和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在经济发展和社会民生领域取得的伟大成就。如果没有全面、完整的工业体系，没有交通、电信领域的基础设施建设，没有反腐倡廉、脱贫攻坚等国家与社会系统工程奠定的民心根基，抗疫的成就和疫情中的逆势经济增长是不可想象的。东京奥运会期间，很多人在视频网站上重温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破防了”的弹幕再次刷屏。一方面是大家重新品味当时盛况激发的自豪感，更重要的是在新的时代环境下，重新思考和理解过去10多年中国所走过的道路，所产生的荣耀、自信、感动等情绪的涌动。
第三个层面，则是对100年来中国社会巨变的深刻感受。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系列纪念活动隆重举行，《觉醒年代》《功勋》《长津湖》等一批主旋律影视剧作热播，激发了社会各界特别是青少年群体强烈的爱国情怀。如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文艺演出《伟大征程》里，陈独秀与李大钊“相约建党”的场景，让“南陈北李破防”成为网络热搜词条。《觉醒年代》里的陈延年陈乔年兄弟、《长津湖》里的“冰雕连”，都让观众产生强烈的情绪共鸣。回顾百年来中华民族经历的艰辛坎坷，纪念革命前辈与建设功臣，成为今年最引人瞩目的公众关切。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对百年来中国革命史的回顾与纪念，并没有将中国近代的变革与中国文明传统撕裂开来。我们逐渐走出“古代-现代”的二元对立史观，深刻感受到中国文明的现代化进程，与中国过去的千年历史是连续的、不可分割的整体。因此，对中国文明浮沉升降的追忆感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溯源挖掘与现代转化，成为近年来从学界研究到公众传播的热潮。2021年涌现出很多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视觉演绎的出色案例，如央视综艺《典籍里的中国》，河南卫视节日“奇妙夜”系列，B站制作的国风舞蹈综艺《舞千年》等，都让大众产生强烈的精神共鸣。赵氏孤儿、伏生传《书》、敦煌飞天、洛神赋等古典时代的故事或意象，通过各种表演形式与现代观众发生心灵连接，在满屏“美哭了”“破防了”的弹幕背后，体现的正是中国文明传统深厚而坚韧的生命力量。
由此，我们可以将视野上推到五千年乃至更为久远的时间尺度上，不难注意到：近年来，对中华文明进行追本溯源、探求文明精神的根系脉络，成为引发公众关注的热点。二里头、陶寺、良渚、三星堆，这些著名考古遗址成了被很多人追捧的“网红”；以前往往门可罗雀的博物馆，现在到了周末人流如织。央视直播三星堆考古挖掘过程，让观众在大呼过瘾的同时，也产生跨越时空的触动与感动——“上头了”“破防了”。放眼整个人类社会，除了中国之外的文明古国，几乎都在历史长河中凋零。今天，我们在现代化的日新月异、枝繁叶茂中，反过来可以更加深刻地感受到文明根系的深远与厚重。中国历史是一个兼容并蓄、多元一体的建构过程，同时也蕴含着仁善为本、天下为公的价值理想与精神追求，这是我们这个古老文明能够绵延至今且长盛不衰的强大内在动力。
总而言之，“破防”这个年度热词，反映出在新的时代条件下，中国社会大众特别是年轻群体，自发产生并强烈感知到的一种独特的精神共振。这一共振基于一年、十年、百年、千年乃至万年，这几个不同时间维度下，对中华文明核心精神的重新阐释与理解。近代以来，甚至数百年来，中国文化、中国的国家形象遭遇各种贬抑折辱，中国人对于自身文明传统和历史道路长期懵懂徘徊甚至质疑否定。在这个困顿纠结的心灵背景下，今天的年轻一代，终于可以“走出迷惑”，在历史观和价值观上贯通古今、通明畅达，从而产生一种近似“沉冤昭雪”之后的情感释放，也是从心灵底层发出的文化认同与文明自信。
雷博（历史学博士，中国社科院古代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