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雪
洛源之水似乎是藏在花瓣里的。
如果是8月,草链岭的山脊会开着许许多多只有在这里才能够看到的小花,如玻璃灯罩一样剔透的紫色的花,如夕阳一样橘红色的花,纤细的似乎一碰都会碎掉的粉色的花,带着茸刺的圆嘟嘟的花,小喇叭一样穿成一串的蓝色的花。如果是在秋天,这里有红亮亮的野石榴、野李子等等各种各样小巧精致的小果子,装点着草链岭,打扮着草链岭,让草链岭成为一个真正妩媚、丰腴、烂漫多姿的女人。
无边无际的花,也是以静默的姿态出现的。这静默让草链岭有了喧闹,有了更丰富的内涵。
在草链岭的山脊,你会看到一片片的草丛被掀开来,如同被镢头铁揪挖出来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深坑,看起来让人心疼。当地人告诉我,这是野猪闹的,这些畜生用嘴拱开厚厚的草皮,去寻找那些嫩嫩的香香甜甜的草根来吃。草链岭丰富的植物根系,是野猪们一年四季不可缺少的美食。
草链岭还有一种植物,名字很好听而且富有诗意,叫做“六月雪”。
她诗意的名字或许来自于她雪一样洁白的小花。已经8月了,她还在艰难地延续着自己的花期,你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在大片绿色当中看到这娇小的花。整支花看起来比拇指大不了多少,五个瓣儿,并不鲜亮,朴素到极致;花蕊是金色的,而且小,小到你完全可以忽略。
六月雪的叶子同样是绿绿的,嫩嫩的,娇弱的,但是擎起这些叶子的枝干却坚硬如铁,这枝干呈棕红色,细而密,互相缠绕,互为支撑。
如果是秋冬,繁华不再,叶片落尽,光秃秃的六月雪便如同刚硬的铁丝互相交织,错综绞合,缜密结实,密不透风,在草链岭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即便是凌厉的风,也别想穿透。
这种植物其实是从山底下一直长到山顶的。如果你不细心看,你绝不会认出从山下到山顶是同一种植物。在山下,它的叶子宽大舒展,枝干粗大修长,在洛河河谷或者山脚长成茂密的灌木丛林。在山腰,它枝条稍短,叶子变得尖而小。而到了山顶,它的枝干变得细而柔韧,叶子更加小,但更加厚实。
就这样,一根根单独的枝干枝条在草链岭形成了一种群体的、众志成城的力量。
这是一种必然。和聪明的人类一样,这是植物界自我调整、自我校正、自我改变而适应不同生存条件的本能,它们懂得个体的力量是有限的,必须要形成一个群体,互相依存、互相支撑、相互取暖,才能够对付高寒山区的恶劣环境,让自己生存下来。
这样的智慧与力量点点滴滴地渗入草链岭,渗入花草树木,与亿万年不可改变的石海、那些四季挺立的松树林海、那淙淙涌动的流水保持着一脉相承的性格。
于是,我们便不再诧异于一条河流为什么会有那样一种百折不回、勇往直前的性格。
洛河,在这里不仅得到了生命。
洛河之水何处来走在草链岭,很难看到水的影子。
在密密的林子里,你能够听到丝丝缕缕的流水声;在巨浪排空的石海,你能够听到流水叮咚如古琴的声音;在厚厚的落叶中,你能够听到细若游丝的流水滑过的声音,但是你却看不到。偶尔你在密密的草丛树林或者乱石之中,会看到一缕清流漫过,但是转眼之间,又消失了踪迹,只把哗哗的水声挂在树梢和草叶之上。如果你有足够的运气,而且保证不会迷路,你可以在草链岭半山腰的某个地方,顺着被落叶覆盖的小路上折过去,循着水声,穿过一片又一片密林,分明听到水声近在眼前,可就是看不到,觅不见,山重水复之时,突然看见大片的流水从幽暗的林子里喷薄而出,在陡立的青石河床上奔流而下。但是密林倾覆,枝叶遮罩,流水只是影影绰绰,仿佛是悬在林子中间,从树干和树叶上流过。你只能感受着神秘的流水,你不可靠近。原始的树林,陡峭的山体,涌动的暗流,被水打湿的光滑的石板,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凶险叵测。因为你分明能够感受到,流水远去的地方,是被密林覆盖的、深不可测的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