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孙子们便在地头上叫:爷爷吃饭了,吃饭了,吃饭、吃饭。老人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吃饭吃饭,草还没扯完呢。
回到家里,媳妇们又是好一阵埋怨:头上身上脏成啥了,一身泥巴一身汗水,这衣服要赶紧洗呢。
老人便忙着低头吃饭,却死活舍不得将衣服脱下来。不是才洗过吗,泥土粘在身上怪舒服的,洗了,实在有些不习惯。
幸好,秋天还有柿子。一树树,结的满满的,又大又青,又一树树变红了,却没人摘,小伙子们都出门去了,柿子摘下来也吃不动。从树上掉下来,红一地,也没人想吃。不像以前,只要有一个柿子红了,孩子们都会挣破头,抢着用竹竿打下来,一人一口,抢着吃。
老人便将柿子摘下来,晒几串柿饼,一串串挂在屋檐底下,过年了上一身白霜,给孙子外孙们一人分个一串半串的,他们都抢着要。柿子实在太多了,自家的摘完了,别人家的只要你想摘,也只管摘下来,干脆调成酒,装进大瓮里,压它个五年十年,随便拿出来一罐儿,自己喝或者招呼客人,不心疼。于是,冬天就来了。
一村子的人都回来了。开着车的,骑着摩托车的,沿着盘山公路,嗡嗡地跑着,回来一辆又一辆。整个村子就热闹起来了:鸡嘎嘎地叫了起来,扑棱棱在院子里飞,是要被捉住炖鸡汤呢;狗啊猫啊,也撒欢儿地围着院子跑,识相地见了人就摇尾巴;那些羊啊猪啊也乖乖地在圈里卧着,安详地等着主人们给添些比平时不知丰盛多少倍的新鲜草料。整个院子的空气,似乎都比平日多了些热气儿,填了些味道儿。总之是一座大山,都火火地热起来了。
最高兴的,应当是村里的老人们了,平时咳啊咔啊,头疼脑热的一些小毛病,统统都不见了,整个脸上的皱纹刹那间就平下去好多,儿孙再大都是娃娃,平时不回来,再不能动,也要给娃们做些好吃的,炸些红薯丸子炒盘子红薯粉,熬上半夜熬半锅红薯糖蘸芝麻糖板儿,这都是些无公害的东西,娃娃们喜欢。儿媳妇孙媳妇们却不一样,将自家地里长的萝卜白菜,自己做的豆腐凉粉,一些很家常很家常的菜,生生做出了城里大饭店里的花色,但味儿却还是男人喜欢的家常味儿。老老少少,大大小小,从腊月一直闹腾到过年,真是吵死了,烦死了,累死了,也高兴死了。
背山的人,一辈子都背着一座山。不管你走多远,官多大,钱再多,总有一天要回去。其实,这山何尝不是背着大山深处的人?
山连着山,人连着人。人背着山,山背着人。人和山的血脉是相通的。这就是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