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杨漾
在高通胀、化石燃料价格高涨、高本土制造成本等多重压力交织下，美国总统拜登周一推出一系列光伏振兴举措，旨在刺激国内陷入大面积停滞的太阳能产业重回快速发展轨道。其中的两项核心内容是，美国对从柬埔寨、马来西亚、泰国和越南采购的太阳能组件给予24个月的进口关税豁免，并授权使用《国防生产法》(DPA)加速太阳能组件的国内制造，意欲在2024年之前将国内太阳能制造能力提高两倍。
针对东南亚四国的两年关税豁免，直接利好在上述地区拥有电池组件产能的中国光伏企业。在美国国内，白宫6月6日的这份公告受到太阳能安装商的热烈欢迎，当然，也引起了美国本土现有太阳能制造商的恼怒。
光伏类美股周一普涨，设备供应商Shoals Technologies Group暴涨近21.5%，Array Technologies大涨18%，在美上市光伏中概股晶科能源(JKS)涨近8.0%、阿特斯太阳能(CSIQ)涨约7.6%，美国户用逆变器龙头Enphase能源涨超5.4%，印度太阳能开发商和发电商Azure Power Global涨约4.7%，第一太阳能(FSLR)则跌近4%。
受该消息影响，A股光伏概念股两日来集体上涨。7日，A股光伏概念股开盘继续活跃，截至发稿，雅博股份(002323.SZ)、意华股份(002897.SZ)、拓日新能(002218.SZ)等多股涨停，金辰股份(603396.SH)大涨逾6%。
拜登的上述举措发生在全美油气价格大涨、电力供需吃紧背景下。白宫称，多种因素正在威胁美国向用户提供充足电力的能力。近年来美国安装的太阳能组件严重依赖进口，2020年来自东南亚的组件占其进口组件总量的75%。“但最近，美国一直无法进口足够数量的太阳能组件，导致无法确保能源转型目标和电网资源充足，也无法以此应对能源价格上涨。”白宫称，组件和组件零部件的严重短缺正在威胁太阳能产能增加。由于供应不足，预计明年将在国内部署的组件中约有一半处于危险之中。全国范围内，太阳能项目正在被推迟或取消。
但追根究底，导致太阳能组件进口严重不足的原因来自美国国内。
今年3月28日，美国商务部宣布开始对从马来西亚、泰国、越南和柬埔寨进口的太阳能产品开展反规避调查。这项调查针对加利福尼亚光伏组件制造商Auxin Solar公司的投诉展开。Auxin Solar宣称，在马来西亚、泰国、越南以及柬埔寨生产光伏系统的公司采用了中国提供的材料和组件，这些公司规避了2012年奥巴马政府对从中国进口的产品实施的反倾销(AD)和反补贴税(CVD)禁令。今年2月，该公司向美国商务部提交了实名请愿书，要求美国商务部对来自上述东南亚四国进口的光伏组件进行调查，称中国制造商将生产转移到这些国家，以回避美国对中国太阳能产品征收的关税。
由于该调查可能导致高额的追溯性关税，直接导致美国自上述地区的组件进口急冻。据太阳能工业协会(SEIA)调查，受此影响，中国厂商向美国组件发货有四分之三出现延迟或取消，美国市场组件供应大幅下降，且经销商担心税率追溯风险，致美国终端组件现货价格快速升至1美元/W以上，且装机量在2021年近27GW的基础上或面临下滑压力。
据国际能源署数据，由于税收和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美国今年光伏开发速度将下降6.8%，是全球少数几个出现太阳能行业发展放缓的国家之一。
在美国国内，上述调查也不得人心，引发了极大争议。
今年5月中旬，一个由19名美国州长组成的两党小组向拜登和美国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Gina Raimondo)施压，要求迅速结束针对东南亚进口光伏反倾销规避调查。该19个州占美国总人口的43%，他们在联名信中表示，在该调查开始后，由于太阳能产品进口的急剧下降，美国太阳能行业迅速恶化，威胁到全国成千上万的清洁能源工作岗位和太阳能项目的部署，美国多个项目不得不中断，超过23万工作岗位受到威胁。
数天后，美国85名众议院议员再发联名信致函拜登和雷蒙多，称该调查的毁灭性影响正在美国各地上演，要求商务部采取措施尽快作出初步决定。并表示如果商务部做出最终裁决，将会影响美国80%的太阳能电池组件进口。联名信称，近期一项针对700多家太阳能公司的调查发现，83%的企业遭遇了太阳能供应商的延误或取消，由于商务部的调查，超过50GW的新太阳能项目被取消或推迟。调查表明，这些取消和延误可能使该行业损失超过10万个工作岗位，到2035年，二氧化碳排放量将增加3.64亿吨，相当于97家燃煤电厂的排放量。
6月6日白宫公告发布后，美国太阳能安装商的为之振臂高呼。但该公告也违背美国制造商和工会的意愿，因其一直在推动政府设置更严格的贸易壁垒，以支持国内太阳能产业。
美国最大的公用事业规模太阳能安装商SOLV Energy首席执行官George Hershman在6日的一份声明中对拜登政府的行动表示赞赏，称这将“推进停滞的项目，并将太阳能工人带回工作场所。”他同时强调“正在进行的反规避案件及其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关税威胁将继续危及我们的清洁能源进展”，敦促商务部尽快结束此案，让太阳能行业全面复工。
太阳能工业协会 (SEIA) 总裁兼首席执行官Abigail Ross Hopper将此次干预描述为“这场破坏行业的调查中急需的缓刑”，“今天的行动保护了现有的太阳能工作岗位，将增加太阳能行业的就业机会，并在国内培育一个强大的太阳能制造基地。”
美国清洁能源协会 (ACP) 首席执行官Heather Zichal则在声明中称，美商务部带有缺陷的调查破坏了产业的可预测性和确定性，拜登政府的最新决定对此进行的修复将振兴太阳能的建造和国内制造。她也强调，商务部的不一致和陈旧的监管程序已经冻结了美国太阳能行业，呼吁迅速结束调查。
Heather Zichal还曾指责Auxin Solar玩弄美国贸易法，反规避调查会对美国太阳能构成“生存威胁”。
与上述企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第一太阳能(First Solar)公司的政策副总裁萨曼莎·斯隆 (Samantha Sloan) 对白宫公告谴责称，这直接削弱了美国太阳能制造业的竞争力。First Solar是美国最大的太阳能组件生产商。
引发贸易调查的Auxin Solar首席执行官Mamun Rashid则表示，“拜登总统正在严重干涉商务部的准司法程序。“
公开数据显示，2021年我国组件出口量达98.5GW，其中欧洲、亚太、美洲分别为25%、46%、 19%，我国光伏组件海外市占率高达76.9%。贸易摩擦的缓和，将令中国组件厂商直接受益。但值得注意的是，笼罩在中国光伏企业头顶的阴云并没有彻底散去。
在白宫发布上述公告之后，美国商务部发布声明。美商务部负责执法和合规的助理商务部长Lisa Wang称，商务部将发布法规，暂时允许柬埔寨、马来西亚、泰国和越南的太阳能电池和组件进入长达24个月的免税期。但“商务部的反规避程序继续不间断，一旦这个短期紧急时期结束，商务部在调查结束时得出的任何结论都将适用。”美商务部称，在紧急状态期间，从柬埔寨、马来西亚、泰国和越南进口的太阳能电池或组件不会被征收新的反倾销或反补贴税。美国对中国和中国台湾进口的太阳能电池和组件征收的现有关税仍然有效。
也就是说，美国针对东南亚光伏产能的反规避调查仍将并行，根据反规避调查结果再决定两年后是否开始征收关税，但期间进口的光伏电池组件产品将不用担心关税追溯问题。
中信证券研报分析称，未来两年内东南亚光伏产能仅单面产品需征缴15%的201关税，其他关税风险或暂时全部消除(中国产能则面临平均13.89%+12.67%的双反税、单面组件15%的201关税、25%的301关税)。这一政策变化若正式推出将使得此前担心受关税追溯不确定性影响的部分中资东南亚厂商的非一体化产能，加快恢复对美国的产品出口，推动美国市场装机迎来复苏，且可能在两年内出现一定报复性抢购和屯库需求。
中信证券认为，由于目前美国光伏制造能力捉襟见肘，本土产能不足8GW，2021年逾7成光伏产品来自进口，在光伏装机需求持续放量，以及拜登政府2035年前电网全面脱碳的新能源发展目标之下，无法摆脱对中国光伏供应链的依赖。美国计划到2024年使本土制造产能达到22.5GW，即为2020年的3倍，但在需求快速增长的预期下，仍难以实现有效自给。由于美国近期通胀压力明显加大，为缓解企业和消费者价格压力，短期内取消部分商品关税是有效应对措施。
国联证券认为，随着美国光伏装机需求有望重新释放，国内相关厂商今年三、四季度组件出口业务增长。2021年头部组件厂商海外占比突出，如隆基绿能(海外营收380亿，占比46.9%)、晶科能源(海外营收318亿，占比78.3%)、天合光能(海外营收278亿，占比62.5%)、晶澳科技(海外营收251亿，占比60.9%)、东方日升(海外营收109亿，占比57.8%)、爱康科技(海外营收12亿，占比47.1%)。其中晶科能源北美销售占比达16.3%，天合光能美国销售占比达10.54%，隆基绿能美洲销售占比达16.07%。
此外，拜登5月10日表示，美国政府正在讨论是否取消特朗普政府时期对华加征的关税，但尚未就此作出决定。
近日，负责国际经济事务的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副助理达利普·辛格、财政部长耶伦就削减对华加征关税接连表态，其背景是美国面临40年来最严重的通货膨胀。美国11月将举行国会中期选举，在供应链瓶颈仍存、劳动力市场供应紧张的情况下，美国通胀问题未见缓解曙光，俄乌冲突又加剧了危机，给白宫和民主党带来政治压力。
美国劳工部数据显示，美国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涨幅已连续6个月高于6%，3月CPI同比上涨8.5%，涨幅刷新逾40年峰值。华盛顿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日前发布的政策简报指出，如果取消特朗普政府对中国输美产品加征的关税、以“国家安全”为名加征的钢铁关税等，可以降低美国CPI约1.3个百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