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老兵向孙春龙哭诉:“当年听从国家的号令去抗日,然后又到东北去打内战,打共产党,东北投诚之后,又跟着共产党南下打国民党。打日本人、打共产党、打国民党,哪一个是我自己的选择,都是为了国家。但是最后落到什么境地?”
曾有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接站,她拥抱了每一个老兵,在每人脸颊上亲上一口,孙春龙询问后才得知,这个老太太的父亲,参加远征军,从此没有消息。她找了很多年,但是再也没找到。
“你们都是我的父亲。”老太太说。
曾有人问孙春龙:“迎接远征军老兵回家,并在途中给予他们至高无上的礼仪,你想要传达什么样的信息?”
“这只是对个体的救赎,但我们对老兵这个群体的亏欠,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他的语气中感受不到一丝的得意与骄傲,更多的,仿佛是愧疚与焦虑,“如果再不去做这些事情,等这些所剩无几的英雄,一个个带着遗憾和失望入土之后,我们的忏悔,我们的良知,还能有何处可以安放?”
的确,几乎每个星期,孙春龙都能接到某个老兵去世的消息。他曾经通过微博,用了几个月时间,帮助一个老兵找到了家。但当他兴奋地打电话给这个老兵时,接电话的却是老兵的儿子,他告诉孙春龙,父亲已经去世几个月了。
于是,他开始“和时间赛跑”。除了关注仍然在世的老兵,孙春龙还打算建一个数据库,想通过大陆、台湾地区和缅甸等地的资料,整理出一个相对全面的老兵名单。因为,“每一个普通的老兵都有名字,而每一个名字,我们都应该铭记”。
“对个体的尊重,一定要上升到国家层面!”他还在许多媒体上呼吁道,“所有国家的二战老兵,都有国家提供丰厚的养老保障与无比的荣光。唯有中国由于特殊的政治历史原因,致使这些老兵是依靠民间组织和民间志愿者陪伴他们走过最后的时间。”
幸而同道不孤。这些年来,随着这段历史的逐渐解封,许多民间志愿者加入到关爱老兵的行列。根据孙春龙掌握的资料,这样的志愿者在全国已有一千多人。
这些天,孙春龙在自己的微博上发起了一个活动,主题是“帮助抗战老兵实现一个心愿”。让他感到吃惊的是,活动的消息发出仅仅5个小时,第一批5个老兵的心愿都被热心的网友们认领了。如今,第二批老兵的心愿也已认领完毕。
每个心愿背后,都藏着一个故事:有的老兵希望能有人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有的老兵希望能去北京看看当年的老连长,有的老兵希望得到一本《纲鉴》(注:清代史书),还有一个老兵已不在世,他的遗愿是,能够得到国家的承认,为自己修建一座墓碑。
“他们的心愿都很平凡,但谁能否认他们都是英雄呢?这么多年来,我却浑不自知他们的存在,我感到羞愧。”一个网友留言道。
孙春龙理解这样的心情。2010年,在抗日战争胜利65周年的这个年份,这名《了望东方周刊》记者出版了自己的新作《异域1945》。在这部以流落在异乡的远征军老兵为主题的作品的开头,他就用带着忏悔的笔调写道:“请宽恕我的无知和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