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训诂学家颜师古(581-645)在《〈汉书〉注》一书中,又别出一说,注云:“熊耳山在陕东。”陕,即河南陕县,陕东百五十里确有山名熊耳。
清人编撰的一部《陕西通志》则又提出了另外一种新颖观点,其说法是:“禹贡所云导洛者,实(洛南)县东之熊耳也。商州亦有熊耳山,人多误指。熊耳山在洛南灵口境内,该乡有一处塞子口,相传为大禹导洛处。”
清代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顾祖禹(1631-1692)断然否定“卢氏说”和“上洛说”。他少承家学,熟谙经史,历三十年心血撰著的《读史方舆纪要》124卷,是研究中国历史地理的重要名著。顾在该纪要中明确指斥到:“郭璞注《山海经》云熊耳在上洛;《括地志》言熊耳在上洛西三十里;《元和郡县志》言熊耳在卢氏县南五十里,皆随后世指名耳。”书中所言《括地志》,为唐代地理著作,凡550卷,又序略5卷。题为魏王李泰撰,实出于萧德言等人手笔。唐、宋著作多曾称引,其后散佚,今仅辑得数卷。其书多根据经传,并援引六朝舆地书籍以为佐证。《元和郡县志》,唐地理总志,唐宰相李吉甫撰,凡四十卷,现存三十四卷。现存较完整的总志,以此为早。其书记载较详,较为可据,为后世重视。顾祖禹在挥斥以上三说的基础上,又独辟蹊径,提出了以下观点:《汉志》说“洛水出上洛冢岭山”;《水经注》云“洛水出京兆上洛县讙举山”;《春秋说题辞》曰“洛出熊耳山”;《山海经》亦云“讙举之山,洛水出焉”。其实“讙举山、获舆山、冢岭山,皆一山而异名也。”“三山同在上洛之地,溪涧相通,无容歧别,为一山,谓导洛始功于此,未为谬也”(《读史方舆纪要》卷54)。与顾同时代的经学家、地理学家胡渭(1633-1714),在他撰著的《禹贡锥指》一书中,将顾祖禹的这一观点阐述得更为明确,其书云:“此山(讙举山)自上洛以至卢氏县,亘200余里,总属禹贡之熊耳,其说是也。”清人吴卓信在《汉书·地理志补注》中也赞同胡渭的观点,他说“盖此山(即广义的熊耳山——本文作者注)盘基甚广,随地异名,故本志(指《汉书·地理志》)(言)“在卢氏之东”,而郭(璞)注《中山经》“在上洛之南”,再郦氏(郦道元)、孔氏(孔颖达)、《书·正义》(皆言)“在宜阳之西”,实一山也。可知熊耳西起陕西洛南,东达河南宜阳,东西绵亘数百里,是古代中原地区的一座名山。由此可知,今洛河南岸山脉,可概言之为熊耳山。蒋廷钖的《尚书地理今释》也同意吴卓信的以上说法,他说“熊耳山,在今河南卢氏西南70里,接陕西商州界。熊耳虽有东、西异名,其实一山。故郭璞云在上洛,班固云在卢氏。蔡传(即蔡沈《书集传》)以班固为非,非也。”
《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出版,藏励稣等编著,1931年)在“熊耳山”辞条下进一步解释说:“今地学家总称商县、陕县,东至宜阳、渑池诸山,曰熊耳山脉。”谷歌《地球和中国地形图》分析说,秦岭在陕西与河南之间分为三支,北支为崤山,南支为伏牛,中支为熊耳山。可知熊耳山是东秦岭的余脉之一,也是长江、黄河两大流域的分界之岭。《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秦岭”条目也记载说:“《三秦记》:‘秦岭东起商洛,西尽汧陇,东西800里。’《名胜志》:‘谚云:秦为头,虢为尾,与太华相连。’按:‘今自甘肃皋蓝而东,亘陕西南部、河渭汉沔之间,直至河南陕县,其间乌鼠、未圉、太白、终南、太华、商山诸山,皆秦岭山脉也。’”《辞海》“熊耳山”条也说:“熊耳山在河南省西部。秦岭东段余脉。以两峰状若熊耳得名。东北——西南走向。自宜阳县至豫、陕两省边境,长百余公里。伊、洛两河分水岭。主峰全宝山,海拔2094米。”由上述各种资料所说可以知道,位于陕、豫两省之间的熊耳山脉,其实是大秦岭东向的余脉。清代诸位地理学家的论述,与谷歌的地形图分析以及国内地学家的论述结论,观点是基本吻合的。另据清康熙四年(1665)成书的《续修商志》记载,“旧志曰,按:商略广轮无考。隋析卢氏,唐析朱阳与河南,明析上津与湖广。……洛南,春秋上洛地。”可见古代学者言“熊耳在上洛之地”亦有其道理在,概由行政区划频繁变动而引发学者们观点的歧见。历史地理研究的难度和复杂性于此可以窥知。另外,我们可以试想:大禹疏通洛河这样的浩大工程,决不会是只凿通卢氏县所在的熊耳山一段,就可以毕其功于一役。因为洛河泛滥成灾所形成的阳华薮范围浩大,波及甚广,欲使之完全消退,需要疏通的主导河道距离一定很漫长,涉及的沿途山岭众多这是必然的。所以,大禹所要治理的熊耳山肯定是阻碍泄洪的南岸诸山(北岸地势皆高)。这些南岸诸山,依照颐祖禹的说法,其实都应当统称为熊耳山脉。至此,历代地学大儒们关于大禹“导洛自熊耳”的争论,应当到此算作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