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石家庄6月22日电题：这家企业为何能顶风作案？——河北邢台特大环境污染案追踪
新华社“新华视点”记者巩志宏、杨帆
未取得相关许可非法生产农药，在一年多时间里将3414.5吨强酸废液倾倒于当地7个县(区)13处地点。近日河北邢台市破获的非法倾倒废酸特大系列污染环境案件，引发广泛关注。
每吨230元处理费 “附近的草都被烧死了”
今年3月下旬，邢台县警方接到群众举报，称有人在当地村庄周边倾倒不明液体。专案组于3月30日下午将犯罪嫌疑人吕某飞、王某飞抓获，并在吕某飞的半挂货车和小型厢式货车上查获未倾倒的废液共31吨。最终锁定污染源为位于邢台市威县经济开发区的润敏生物科技河北有限公司。
经查，企业实际控制人李某承指使总经理刘某，将废液以每吨230元的价格交由吕某飞处理。自2019年3月29日至案发，吕某飞组织多人，在邢台县、南和、隆尧、任县及桥东、桥西、开发区等邢台市7个县(区)的13个地点，非法倾倒废液共计230车、3414.5吨。
当地有关部门对废液进行鉴定发现，液体主要成分为亚磷酸和二乙胺，属于有毒有害危险废物。废液会对土壤和水造成严重污染，后续处置代价非常高昂。
位于邢台县太子井乡西太子井村的倾倒点，地处邢台市城区地下水二级水源保护地范围内，倾倒面积约800平方米，倾倒量约24吨。
记者5月底在这里看到，倾倒点紧邻邢汾高速，高速外坡地往下可清晰看到废液流过的黑色印记，下方干涸的河道内仍残存不少废液痕迹。村民告诉记者，那几天气味特别呛，附近的草都被烧死了。
在省道322邢台县西牛田村附近的一处倾倒点，废液沿山坡向下流了几百米，直抵村里一条山沟。西牛田村村支书霍兵书说，这次污染涉及沟里30多户村民吃水问题，受污染区域的190多棵树木都被砍了。
“沟里人家不旱时吃地表水，旱了吃井水，每家都有浅水井。有人来检测过水质，但结果还没给。”李仁书等村民说，希望把村里水土修复好。
2019年6月至9月间，邢台市桥西区李村镇洛阳村村西一处荒地上，总计被倾倒了1786吨废液，是该案中倾倒量最大的一个地点。记者6月初在现场发现，空气中气味非常刺鼻，清运受污染土壤的工人都佩戴了防毒面具。
“我们主要将倾倒物和高浓度污染土从现场转移走，防止对当地环境造成二次污染。”负责现场处置的邢台嘉泰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工作人员王磊说。据初步测算，被污染土壤处置成本每吨约6000多元，包括收集、包装、清运、后期焚烧处置等费用。公司参与了7个倾倒点的处置工作，共挖了5000多吨受污染土壤及表面污染物，仅这部分费用已达3000多万元。
非法生产农药一年多 相关部门称“执法人员化学知识水平有限”
记者调查发现，污染源头——润敏生物科技公司根本不具备生产农药的资质。
据了解，润敏生物科技公司的前身为邢台格默森化工科技有限公司，2011年成立，最初生产三氯庚烯酮等化工产品，后开始生产水性环保涂料分散剂。2018年进行公司变更，经营范围在原来基础上增加“生物技术研发、技术推广、技术服务”。变更后，环保部门未发现新增或改变生产设备，同意延用原有环评报告及竣工验收手续，并于2018年、2019年分别核发和换发排污许可证。
但公安等部门侦查发现，自2018年8月至2020年3月30日，润敏公司在未取得农药生产经营许可证的情况下，非法生产经营溴虫腈，并将由此产生的废液非法倾倒。截至案发，该公司非法生产销售溴虫腈400多吨，每吨25万元，销售金额近1亿元，纯利润近2000万元。
根据国家相关法规，企业不得随意倾倒危害环境的废液。这家企业为何顶风作案？一名从事危废处置的企业负责人说，除了该企业属于非法生产、没有正规手续外，非法倾倒比规范处置费用低很多是重要原因。“正规处置每吨大概需要5000元到10000元，与案件中每吨230元的处置费用相差几十倍。”
企业非法生产和倾倒长达一年多时间，当地监管部门为何一直没能发现？
威县相关部门回应称，2018年以来，威县环境监管人员曾多次对企业生产情况进行现场检查，包括环保手续是否齐全、治污设施是否正常运转等，但因执法人员化学知识水平有限，对原料和产品认识多限于企业介绍，未能及时发现其违法行为。在近两年全县“双随机、一公开”检查中，润敏公司未被抽中。威县市场监管局在企业违法扩大经营范围、违法生产危险有害物质方面存在监管失职，威县高新区管委会存在被动配合相关职能部门进行检查、履行属地监管责任不到位问题。
一些业内人士认为，润敏公司使用的原料、生产的产品等都已改变，严格监管应该可以发现非法生产问题，相关部门难辞其咎。
此外，由于犯罪嫌疑人选择的倾倒点多为人迹罕至的偏僻荒地，导致非法倾倒行为很难被发现。邢台市桥西区洛阳村村支书李军生说，倾倒点是一片闲置多年的沙滩地，周边没有水源和耕地，过去有一条小路经过这里，但一般没有人走。
被污染土壤已清理完毕 亟须加强对企业全链条监管
记者从邢台市委了解到，目前这个案件27名犯罪嫌疑人已全部抓获，相关调查取证工作正在全面进行。公安部门对润敏公司车间、设备进行查封，威县县委对相关部门负责人予以党内严重警告、停职检查等问责处理。
案件发生后，倾倒地环境监测及前期的环境修复工作迅速展开。生态环境部专家对所有倾倒点进行实地调查，后续还将根据土壤、地下水等检测结果开展生态修复。目前13处倾倒地及周边被污染土壤已清理完毕，在倾倒点周边选取26个地下水水井进行监测，暂未发现地下水受废液影响。
此次案件暴露出的监管缺位问题值得警醒。一些业内人士表示，企业环境治理、安全生产监管需多部门协作，并建立切实可行的信息沟通、联合监管办法。“在这个案件中，监管部门仅关注生产设备，而没有关注原材料等变化，这是不够的。”一名业内人士说，如果从企业原料进购、物料消耗、产品销售等全链条监管，应该能及早发现问题。
一些基层生态环境等部门工作人员反映，化工产品工艺复杂，监管水平要求较高，亟须加强专业人才配备和专业技能培训。建议在日常监管中多利用无人机等手段加强巡查，及早发现环境污染线索。
案件发生后，邢台市对所有化工企业深入摸排、建立台账，按照“全环节梳理、全过程监管、全方位强化”原则，梳理各相关部门监管职责，加强危险废物环境安全监管长效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