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国际货币话题半个世纪,没有见过今天那么热闹。克鲁格曼之流凶神恶煞,直指人民币刻意贬值搞跨世界经济,阻碍了地球转动云云。曾几何时,只在不久前吧,克氏的老师的老师蒙代尔认为美国的经济刀枪不入,美元的世界领导地位将会百年不变。蒙兄是站在中国那边的。世银与国际货币基金则站在他的徒孙那边,也有不少其它专家支持中国。在货币与汇率这话题上,世界大乱矣!
有关的话题我分析过多次(见拙作《货币战略论》),不打算再写。但要求我发表意见的读者实在多,而萧老弟满章传来的美国吵闹文章,多而厚。禁不住要把此前说过的再说,这里那里加些新观点,不多的。
(一)一九九三年六月,人民币兑美元的黑市汇率是十一元七角兑一美元,今天的白市是六元九角兑一美元。人民币上升了很多,反映着十多年间中国的生产力急升,而美国及其它先进之邦却在睡觉,或有恃无恐,不认为中国会有什么作为——广东话说的“睇白坑渠冇浪起”是也。一九九四年起人民币紧钩美元,其后在国际压力下,二○○五年转钩一篮子货币,钩了几年又再转钩美元,钩来钩去,总是钩着先进之邦的货币,刻意地把人民币贬值来抢生意的手法──所谓操控──一丝也看不到。
(二)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在斯德哥尔摩跟佛利民相聚,我指出地球将会多了二十亿穷人参与国际产出竞争,如果先进之邦在经济体制的结构上不作修改来应对,会遇到不容易解决的麻烦。佛老当时不反对我的分析,但轻敌,可能不认为穷惯了的人会那么容易站起来。跟着的十多年,美国的经济很不错,我认识的西方行家朋友听到我重复当年对佛老提出的观点,客气地点点头,笑一笑,只此而矣。
中国的发展带来的震撼,使举世瞩目的,只不过是三几年前开始。想不到,年多前雷曼兄弟事发,有些美国专家认为是中国的发展惹来的祸。另一方面他们说∶中国的工业发展害了好些先进之邦的工业。若如是,那是三十年的逐步发展,为什么他们今天才知道?我同意格林斯潘当年的看法∶中国的廉价制造品输进美国对后者有利,协助了通胀一直偏低。
(三)一九九三年朱镕基执掌人民银行,手起刀落,鬼斧神工,只几年把百分之二十以上的通胀率调控为零及零下,导致或明或暗地与美元挂钩的发展中国家的币值一律偏高,一九九七金融风暴在亚洲出现了。跟着大家的币值调整相当快,约两年亚洲的发展中国家的币值与人民币达到了一个均衡点。工业的发展大家都有看头,其产品一起攻进先进之邦。二○○三年我看到一九九一认为有机会出现的∶发展中国家的工业产出成本远低于先进之邦,而产品的质量可以,在币值与产出的成本上,发展中国家与先进之邦之间出现了一个断层,大而明显。二○○三年三月十一日,我写道∶“愚见以为,不出两年,外国(尤其是美国)要求人民币升值的压力将会很大。”说不出两年,其实这压力四个月后就叫出声来了。
上述的断层很麻烦,两年多前次贷事发后倍加严重。昔日在国际压力下,日圆从三百六十兑一美元升至八十兑一,但日本当年没有那么多的发展中国家参与竞争,而日圆大升协助了日商投资外地设厂,虽然史坦福的一位教授著书立说,直指日圆大升搞跨了日本经济。今天的国际形势跟日本当年很不相同,一九九一年起参与国际产出竞争的经济落后之邦,占了地球人口约六成!当年日圆升值,先进之邦把日本拉上去。跟着是什么亚洲四小龙的也被拉上去。但这些加起来不到三亿人口。今天要在国际上竞争生活的多了十倍,先进之邦是拉不上去的。只一个中国他们就拉不上去。别无选择,中国要自己打上去。不容易。在新《劳动合同法》的引进与雷曼兄弟事发之前,人民币只升百分之十强中国的接单工业就明显地遇难。
这其中还有另一个头痛问题。人民币兑美元上升,对中国富有的人有利,甚至对中上阶层、买了可观房子的人有利。换言之,先进之邦可以把今天中国生活得相当好的一小撮人,通过人民币的大幅提升而把他们的生活水平再拉高。但数以亿计的劳苦大众呢?人民币提升他们在国际竞争中斗不过其它发展中国家。一头被拉上一头被拉落,中国的贫富两极分化会远比今天严重。事实上,这几年人民币兑美元上升约百分之二十,出外旅游的炎黄子孙暴升,其中没有一个是天天做生做死的劳苦大众。国家究竟是为了谁而改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