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日报(贺晓祥)每一个饱经沧桑的古老村庄,都有几片树林荫护着,都有着几段树木和人的故事。这些树林就像襁褓,承载着一个村庄的兴衰荣辱,幸福与希望。
在柞水,几乎每一个村庄前后,都有成片的柞树。曾有这种说法,“柞水两岸多柞木,其河因木得名曰柞水,后移作县名。”不管这种说法是否正确,足以说明柞水自古至今柞树葱茏、繁茂。它们密密裹着山岭,涵养着水分,环护着村庄,为村民提供与自然相融相亲,生活与劳作的场所。
村庄是人的襁褓,山是村庄的脊梁,树林就是山的灵魂。山因林而荣,村因林而兴,人因林而富。据《勒修陕通志》记载:“唐代,蔡御窑养蚕大兴,民多自养自缫自织。”古志书记载的蔡御窑就是我的家乡,现在的蔡玉窑镇。
遥想唐代的长安,作为丝绸之路的起点,“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柞水也融入到了摘茧缫丝的大潮中。人们兴蚕摘茧,穿梭于山壑林莽的柞树林间。“一梭声尽重一梭,玉腕不停罗袖卷”,缫丝织锦带来了村庄的蘩荣与兴盛。随着长安作为都城的失位和衰落,柞水的柞丝产业也日益萎缩,直至消失。但每当我读到这段文字,仿佛还能听到远古的蚕农漫山的歌声。“梳好线儿穿好梭,姐在房中织绫罗。一梭织出南天云,云中有郎唱山歌。”仿佛还能听到织机“筋力日已疲,不息窗下机”夜以继日唧唧的织布声。
柞树林的繁茂带来了村庄的繁荣,柞树林的凋敝也让村庄蒙受劫难和凌辱。
文革期间,为了大炼钢铁,家乡的柞树被作为优质燃料惨遭大肆砍伐,森林日益衰颓。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刚刚实行承包责任制,村上将砖瓦厂承包出去,并允许将后山的柞树林集体砍伐,用于烧窑。一时间,昔日葳蕤的山成了童山秃岭。有老人忧戚地说,树砍光了,村子的大难就要来了。果如老人所言,其后的一年夜里,一夜豪雨,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就像暴怒的巨龙,从村庄北头的河沟里涌出,从后山的沟槽溅泻而下,裹挟着石块、泥沙,填平了河床,冲上了公路,涌进了川地、街巷、房屋,在人们的场院、菜园奔突。人们的惊恐写在脸上,在大街小巷传递着。文革后,人们第一次自发聚集起来,装沙袋、填缺口、疏水路。森林的戕害让人们饱受了家园被洪水浸淫之痛。
此后,人们再也没有大面积砍伐过树林。柞树林默默承受着伤害,舔舐着伤口,点点修复着,挣扎着重新站起来,攒射出一簇簇蓊蓊郁郁的新绿。柞树林之殇还远不至斧钺那么简单。记得有一年,一位老大妈上坟祭祖,引发了山林大火,山火整整烧了一天多。人们奋力打火,不知烧穿了多少衣裤,烧烂了多少鞋袜。人们都为柞树林捏着一把汗,但是,等到第二年春天,春雨过后,烧焦了的树枝上,依然倔强地绽放出柔嫩的绿色。仿佛电影里从硝烟弥漫的废墟里蹒跚走出的衣衫褴褛、焦头烂额的士兵,怀里正抱着干净、漂亮、可爱的婴孩一样让人动容,让人嚅嘘赞叹。只有松树苍绿的松针一天天枯黄、掉落,悉数死亡。
柞树林就是这样,它们会很快忘记斧钺相向的伤痛,忘记了山火无情的灼伤,抚平伤口,擦去疮痂,重新用它们的根须和柔嫩的枝叶拱护着村庄。
春天来临,嫩嫩的带着褐色的叶芽从枝头抽出,树林开始一层层着上褐黄、黄绿、水绿、浓绿色的油彩,树林里热闹起来,松鼠、野兔从树洞里钻出来,掐韭菜、打藤叶的人们多起来,也有带着砍刀的人们,他们是来砍一些低处的枝条,为豆荚、黄瓜搭起攀爬的蔓架。此后,除了几亩山地,这片山林也成为了人们劳动、生活的第二场所。清明,人们在山坡边祭奠先祖;端午,人们上山采柞树叶,包粽子,或者做笼布,蒸馒头。或上山采五味子,寻找天麻、茱苓等中药材。也有扭了脚、折了骨,或者小孩惊了风,上山寻些祖传的红伤草药,去悬崖上采一些灵芝、金钗等稀有特效药材。秋天,人们上山捡橡籽,作为猪的饲料。冬天,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终于可以歇下来,喘口气的工夫里,闲不住的人们就上山揽掉落的柞树叶,铺在猪圈里沤肥,为来年春耕储备上好的农家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