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侦探,向来爱读推理小说的止庵找到了答案的所在方向,替张爱玲送回第二个钱包,有希望了。
七十八岁的新娘
张爱玲买钱包送给姑丈李开弟,附了短信,仅写一行字:“UncleK。D。:您这一向好?我八月下旬的信想已收到。煐。”
终究是亲人;张爱玲对亲人自称,通常只用真名,张煐,这就叫做本性。
送给李开第的小钱包是黑色的,较那个送给“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的“斌”的稍显暗哑,但在折合处印着花瓣图案,似乎更为适合女子所用,我乃暗暗怀疑,张爱玲当年自己亲手或其后在遗物处理过程里,钱包曾遭不慎调乱----目前放在“斌”信封内的礼物,应是李开第的;被认为是李开第的,应是“斌”的。我这猜度,尚待宋以朗先生考证。
李开第病逝于一九九七年,他跟张爱玲姑姑张茂渊的爱情故事可有一说。两人相识相恋于从上海前赴伦敦的船上,后来分开了,男的娶妻,女的未嫁,直到五十年后,男的丧妻,女的仍然未嫁,男的七十九岁,女的七十八岁,终于结婚。张爱玲在美时有一段日子跟姑姑姑丈保持通信,甚至委托他们处理作品的大陆版权,其后渐失联络,姑姑先去世,然后是她,最后是姑丈,他们仨,都不在了。
然而礼物仍在。K。D。是李开第,不成疑问,而本来不知道“斌”是谁,但如前所述,止庵根据“音乐家”和“UncleK。D。”两个关键词联想到八十年代的广州音乐界,便解了谜,猜度她是李开第的女儿李斌,乃向住在广州的传媒朋友找得她的联络电话并把号码转给宋以朗,让他决定如何踏出下一步。
事情至此,三个钱包都有物主了。如果联络得上李斌,除了交还本来属于她的钱包,当然亦可把其父的钱包送回,加上两年前的刘晓云,统统物归原主了。张爱玲十四年前的赠物心愿亦可了却。对于此事,破案者当然是陈子善和止庵,我只是刚好把他们领往宋以朗家,是个“中介平台”而已,可是,六月下旬那回在宋先生家里倒发生了另一个小巧合,让我高兴了老半天。
都找到了!
话说当天在宋以朗家里,止庵看了看张爱玲给“斌”的钱包和谢卡,也没说啥,话题就转到别处,大概是谈关于《异乡记》手稿在中国大陆的出版策略,大家兴高采烈,好像要替张小姐办喜事。
宋先生大概是这样的,或所有人都必然是这样的,谈得愈有兴头,他便愈有意愿从房间里掏出更多的张爱玲宝物,一旦话不投机,匆匆看过例牌式的几个东西,便送客了。所以那天宋以朗又从房间找出一个大大的牛皮纸袋,解开绳子,把袋倒转,跌出一大迭零零碎碎的纸张纸条,包括拆开了的白信封,由《联合报》和《中国时报》或“皇冠出版社”寄出的;撕下来的报纸版面;正方形的memo纸;废弃的稿纸边缘……出处各异,但它们的共同点是都变成了张爱玲的草稿纸,可见她昔年在美,随时随地想到什么,随手抓起一片半页纸张,立即执笔写下。
张爱玲非常环保?我暗暗认为,这或跟环保无关,而是她不愿错过任何于刹那间闪过脑海的意念,担心善忘,急急透过书写这种动作把它记牢。又,她是作家,对于纸张总有过敏性的怜惜,纸是亲人也是朋友,人浮于世,至少在那年头,纸张往往是最能令作家有安全感的身边物件。
而小巧合就出现在纸张之上:那天我随手从那凌乱不堪的纸迭里抽出一页,是拆开了的信封,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定神一看,无巧不成书,最后一段写的竟然正是张爱玲写给“斌”的短信草稿,跟她在正式谢卡所写的有九成符合。对于写字,张小姐确是认真严肃,连在谢卡上写几十字都要先打草稿,到了真写,还再改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