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在转悠的当儿，一个人急匆匆跑到我们跟前，说是邓支书知道我们来了，让一会儿到他们家吃饭，他女人已经回家准备去了。我说知道了，待他走后我对贾平凹说起这个人。这个人过去是农科站原来所属裕民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兼会计，因为男女关系被开除党籍。我到农科站时他已经是普通社员，在公社领导眼里是个有问题的下台干部。可是这人头脑够用，是个初中毕业生。搞科研必须有文化有头脑，挑来选去最终确定其为科研室成员，实际上我是把他作为科研室负责人使用的，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主任只是摆设。我曾经很想把这个人重新弄进党内，让他负责整个农科站领导工作。别看我那时候还不是党员，农科站那个时期入党的人，都是我先认定后转告公社党委批准接收的。我翻过这个人的档案，确实只是男女关系问题。我问过他，说你怎么就不考虑后果?他告诉我说：“老马，你不知道，到了那一刻儿心想爬起来叫枪毙了都行。”大概因为这个人有文化气质不错，我到农科站后还听到他和一些女人相好的传言。我又问他：这都是真的?他不作回答。我又问他：改得了?他明确回答：“改不了。”于是最终我只好把让他重新入党的想法彻底打消。

　　我们从东边山坡沿着一道山脊上的小道，蹶起屁股爬了足足五里多路，到一个名叫杨家洼的山坳里瞧瞧。一路上砂石裸露，灌木丛生，树木低矮，一片荒凉。待爬至坡顶突然间眼前一亮，偌大一个山洼呈现在面前。中间是一道道石坎水平梯田，约莫三五十亩地大一块，田　　地里玉米生长十分旺盛，与川道平地没有什么两样。左首山坡上丛林密布，一棵棵枝繁叶茂的青　树直挺挺竖着。青　树是木耳生长的最佳树种，人工培植木耳皆以此为棒材，被当地人称作耳树。听说柞蚕也是在这种树上养育，不过结子公社地面上很少有人养过蚕，我也不十分清楚。右首一大片竹园，屋场紧靠竹园，周围有几棵粗壮的柿子树。竹园处有水泉，一道湿润的土壤从那儿自上而下延伸开来。

　　我们一行走着瞧着，我不停向贾平凹介绍山坳里的一切，指着屋场上那几户人家，告诉说本来是三户现在是五户。其中两户地主，姓劳，老地主旧社会当过县城所在地镇长，两个儿子分成两户。另外两户姓刘，是弟兄俩，也已分开来过日子。剩下一户姓姚，弟兄俩没有分家，刘姓和姚姓都是贫农。来到屋场上贾平凹一眼就认出住在中间的两户是地主，两边的人家是贫农。他笑着说：“现在还贫着呢，不知道要贫到啥时候为止。”

　　贫农家和地主家并排相连，原来都是地主家的房子，土改时分给了贫农。刘姓贫农的弟弟在原来房屋旁边盖了间堆放杂物的偏厦房，一间变成了两间，刘姓哥哥住在中间，还是过去的一间房。姚姓贫农一家除了两间上房外，还有折向前院的两间石板房，那是地主家原来的牛栏。衣服穿戴都还保持着不同风格，地主家男女老少虽然同是黑灰旧衣，却显得整洁而合身。刘姓兄弟穿的衣衫还算过得去，只是上身偏大且长，而姚姓一家则全部破衣烂裳，身上从头到脚都是灰尘。我们来到屋场时，这几户人家一齐有人走出来，分别喊了声“老马来了”，再就没有了声响。贫农家没有人邀请我们进屋，地主家也没有人敢让我们进屋去坐。

　　对于屋场上人家不是特别欢迎的态度，我丝毫不觉得尴尬，随意地带着贾平凹和何丹萌到处转悠。先是站在屋旁山梁上远眺，看了一下附近的远山近景，随后又不请自进地到各家都去看了看。刘姓弟兄俩此时哥哥尚无儿无女，弟弟有一个儿子去上学了，两家屋里都还算干净卫生，看来日子也过得不错。我们分别到屋里瞧了瞧，主人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我们也想不出来要问什么，客套地打了打招呼就走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