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洼人家》中的“鸡窝洼”原生地杨家洼

　　姚家可以说很有特点，无形中成了贾平凹深入生活的重点对象。这户人家到现在仍还穷得一塌糊涂，简直太像贫农了，是我在农科站几年里的老救济对象。农科站粮食丰收后姚家人吃饭问题不大，穿衣盖被却全靠救济。每年国家民政部门发下来的棉被、棉衣，冬天盖被子穿棉衣，夏天取掉其中棉胎穿单衣、盖被单，始终都没有留下一条象样的被子和衣物。我们走进屋里时，80多岁的老太太躺在门口土炕上，身下铺着一些茅草，连张席片子也没有，说话却高声大气，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气。姚家一家大小都在家，老太太的两个儿子都已年近花甲，二儿子是一家之主，一年到头总是满脸笑容，穷得烧屁吃却没有发愁过，此时仍还是笑嘻嘻地跟在我们屁股后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二儿子老婆张罗着要给我们倒水，我连忙摇头摆手说不喝不喝。她头发篷乱得像个鸡窩，还沾着不少柴草，脸好象永远都没有洗过，我怕倒的水贾平凹和何丹萌喝不下去。

　　老太太的大儿子是个瞎子，一辈子没有沾过女人边，一年到头栖身于灶火门前，从无被褥之类东西挨身，此时就还像狗似地蜷卧在那里。瞎子只能干两件事，一是摇石磨，双手平举握住手把一拉一送，磨盘就转动起来;二是做饭烧火，别看什么都看不见，火却烧得很好。据说每顿饭都是一家人先吃，剩下多少瞎子吃多少，没有剩下就不吃了，跟一般人家喂条狗差不多。我曾经专门到姚家批评过户主即瞎子的弟弟，吓唬说要是把瞎子饿死了就送他去坐监狱。瞎子弟弟嘻笑着满口应承，可是我走后该怎样还是怎样。这个瞎子实在令人不解，完全跟猪狗一样生活身体却非常健康，从来没有听说患过什么病。其实病了也没有人给他去看，合作医疗站5分钱挂号费他弟弟也舍不得花。此时我们看到蜷卧在灶门前的瞎子，红光满面，皮肤细腻光滑，比起他那皱纹满脸胡子巴茬的弟弟，不像是哥哥，倒像是个只有40多岁的小弟弟。多少年后听说，这个瞎子竟然活到了87岁高寿无疾而逝。贾平凹也感到惊奇，说人的生命是非常顽强的，任何条件下都可以生存。老太太的孙子和孙子媳妇，穿着好于父母和奶奶，已是快30岁的人还没有生小孩。孙子跟父亲一样天生乐天派，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笑着，此时也如此。孙子媳妇模样儿还不错，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嫁到姚家来。小俩口都不说话，不知道该干什么，也没有躲进他们的小房间，只是望着我们看稀奇。

　　姚家屋内到处脏兮兮，连坐的地方也没有。贾平凹对墙角的小石磨特别感兴趣，走近前去仔细揣摸。这里的小石磨与别处不同，不是将短把柄插在石窟窿，而是有一根将近两米的长柄，一头像轴承似地套在短把木孔，另一头顶端横安上一截木把，吊在半空绳索上。摇石磨的人站在距石磨一米之外，手握长柄上的木把，一拉一送，配合着石磨上扇转动的惯性不停旋转。一般人磨粮食，磨盘上边放一堆原粮，石磨转几圈近前拨弄一下，磨盘上原粮完了再添上去一些，一个人就能完成全部操作。瞎子摇石磨，需要另外一个辅助劳力帮着拨弄磨盘上原粮，但瞎子承担的是整个环节中的力气活儿。我让瞎子表演了一下摇石磨，没有费多大劲儿就使石磨有节奏地转动了起来，动作娴熟而优美。贾平凹上前拉了几下摇杆，竟没有使小石磨转起来，猛一用力几乎要把石磨扯翻，惹得大家都笑了。贾平凹说，这不但是力气活　　儿，还是个技术活儿。后来电影《野山》中，这种小石磨成为一个重要道具，是女主人公桂兰的专用工具，独特的观赏性为影片增色不少。

　　地主劳家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弟兄俩每人各一间房，屋内桌椅板凳齐全，到处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老地主跟已快40岁还是光棍儿的小儿子一起生活。我们在劳家大儿子家坐下来喝了点水，桌子上有几本书，大多是生活常识之类，何丹萌看到其中有一本四川的《青年作家》杂志，也只有这么一本纯文学期刊，便说也许里边有平凹的文章，翻开来果真如此，刊登着贾平凹散文《入川小记》。地主大儿子说他知道贾平凹，是我们商洛的作家。我告诉他们这就是贾平凹，一家人都感到很荣幸。过后，贾平凹不禁感慨地对我说：“你光说打倒地主呢，人家地主家的娃都懂得学文化长知识，咱们贫下中农的娃这方面就是不如人家，将来弄不好还是人家的世事。”这是一种先见之明，改革开放后清除了极左，我们各级党政领导班子中，不是有相当数量的人正是过去的“黑五类子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