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文学艺术学会主席、全美作家协会主席索尔兹伯里,曾经在贾平凹长篇小说《浮躁》获得美孚飞马奖时,在《纽约时报》撰文向美国人民推荐和评论这部小说,写道:“贾的所有作品受那种意识形态哲学的影响很少,他用最丰富的语言装饰小说,这跟曾经大量印制的枯燥的红书不能比。贾描写的生活现象、落后的中国人的愚昧、封建大家族的一言堂、喝一种水、闻一种味道、把自己吃得很饱很撑,对我来说,这是中国真正的写实、真正的现实主义。”
索尔兹伯里并非人们通常所痛恨的“美帝国主义走狗”,曾以特有的热情沿着中国工农红军长征时的路线走过一遭,而后写出了《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一书,宣传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功绩;自1972年起先后七次访问中国,称赞改革开放后“中国的新长征具有世界意义”,“邓小平是当今世界上第一号改革家”。索尔兹伯里因此而被我们党和国家领导人称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他对贾平凹作品的高度评价,应当说不带有任何偏见和对中国政府不友好的敌视态度,而是站在一个艺术家的高度,十分中肯入木三分。
《浮躁》是贾平凹较早时期的作品,如果索尔兹伯里能够看到《废都》以及之后的一系列贾平凹作品,相信他会对贾平凹更加刮目相看。当然,我们既不能盲目地认同国内的各种文学评奖,评选出来的作品一定就是最好的,也不能迷信洋人和国际上的评奖机构,即使获得诺
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不见得其作品就都是经典之作。我以为,贾平凹的作品距离真正意义的大师还有那么一点儿距离。也许他很快就一步跨过去了,也许他永远都达不到。
我们阅读贾平凹的作品,很少发现一些戏剧性的结构或者独特的细节,作品的故事梗概并非离奇,写的似乎都是人们司空见惯的行为,因而不少人翻开书读几行便觉得没有意思。贾平凹曾经坦承他追求的是故事性越简单越好,其作品没有那种戏剧化的效果,而是按照生活的常态,把无数生活细节有机地汇集在一起,使其产生出一个个新意,形成人物的独特个性和反映出深刻的寓意。我由此而意识到只有硬着头皮先读下去,逐渐会被吸引,读完全部小说掩卷思考,才能领悟到作品的厚重性。但是,我不欣赏这种写法,如果能够让读者一打开书本就被吸引,不由自主地一口气读下去,在享受阅读娱悦的同时,又获得了思想上的启迪不是更好吗?
生活的常态要做到确凿无误,靠的是认真仔细的观察和惊人的记忆力。贾平凹后期的作品《秦腔》、《古炉》、《带灯》,几乎都是大量日常生活琐碎细节的大聚汇,这种凭着对现实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大量细节描写去反映一种思维结果的写作,实际上要比那种依靠曲折离奇的故事性吸引读者的写作不知困难多少倍!贾平凹明知这样的写法是要冒风险的,他在2005年2月23日《西安晚报》的《解读<秦腔>》一文中说道:“《秦腔》写的是一堆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是还原了农村真实生活的原生态作品,甚至取消了长篇小说惯常所需的一些叙事元素,对于这种写法,作家是要冒一定风险的。”“这样写难度是加大了,必须对所写的生活要熟悉,细节要真实生动,节奏要能控制,还要好读。弄不好,是一堆没骨头的肉;弄好了,它能更逼真地还原生活,使作品褪去浮华和造作。”
可惜的是,贾平凹的这种努力并不被许多人所接受,他们抱怨贾平凹的作品“没有一条故事主线贯穿小说,将琐碎、散漫,并缺乏逻辑关连的生活现实直接搬进小说,让生活与小说平起平坐”。对于贾平凹持否定态度者,也大都批评他的作品“不是那种富有典型性和表现力的描写,而是一种琐碎、芜杂、混乱的自然主义描写”,甚至批评《带灯》“是一部没有骨头的小说”。尽管我也有类似的看法,但是却不得不承认,看似愚钝的贾平凹正是靠着这种笨功去塑造真实,从而征服了读者征服了评论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