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上大约没有另外一个国家,比中国文学和文化与花草树木的关系更密切——在周易的时代,通过蓍草的排列,可以占断人事的吉凶以及家国的大事;屈原的《离骚》以及楚辞则奠定了中国文学的香草美人传统,从此,草木相亲,花仙草婢,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皆可托情寄意。
然而,我们也可以说,那只是农业社会的文化传统,在现代工业社会乃至后现代的今天,花草树木固然也整饰得漂漂亮亮,家家户户甚至办公室也多有摆设,但在情感上,却似乎离人越来越远了,似乎太多的情感被电视、网络等等裹胁住了。是这样吗?或许不然。或许是日益繁复的世事把人生之于花草树木的闲情逸致给割碎散置了,同时也缺乏有心有情尤其是有能力者去捡拾打捞,去蔽重拼,溢彩重光。而当我们读过沈胜衣先生的《闲花》,再乘“胜”——引人入胜——寻读其先前出版的《书房花木》、《行旅花木》、《笔记》等诸多植物写作著作,更会觉得,静坐说闲话,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纵有心情,也未必有能力。
近二十多年来,作者一直从事专栏写作,题材涉及历史文化、影视时尚、流行音乐、中外文学等等,近年侧重植物写作,本书即专栏文章及部分散篇佳作的结集。常言道,后出转精,专栏文章亦复如是;本书的谈花,不似传统谈花之各种特征,而是从电影、音乐以及其他形式的作品和文献中,谈各种花的被记忆、被比喻、被象征、被怀想……这也说明,花草闲情,并未须臾远离,只不过由传统的静赏形态,变成了碎片化动态地散置于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之中而已。这种深具时代感的写法,不仅比专门的植物写作要好看多了,也比传统的赏花吟草之作要好看,更接“地气”,更有人气。不过其所需要的功力,则绝非等闲之辈所能为之。
其实,作者目前还侧重于横向的捡拾,如果转而侧重纵向的搜寻,也会有美妙的呈现。当然,古代文献中的植物文字汗牛充栋,怎么说都说不过来,如果以岭南为例,既具可操作性,同时也具有奇异的色彩。被誉为“以往四十年美国中古中国研究的同义词”的薛爱华教授,在其名著《朱雀:唐代的南方意象》,就有一章从文献角度梳理诗歌咏及的岭南植物,探讨岭南文化及他者眼里的岭南文化。他者视角,其实是了解岭南文化不可或缺的路径。比如,《闲花》中有谈到香港歌曲中的腊梅花,岭南气候炎热,腊梅并没有代表性,但明代伟大的戏剧家汤显祖南贬徐闻,从过梅岭到罗浮到徐闻,写下了许多梅花诗——他一生的梅花诗几乎均写于岭南。其后来在《还魂记》基础上创作传世名著《牡丹亭》,将男主角柳梦梅改塑成岭南才子,即胎息于此,个中因由,实堪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