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境悠游,和山光水色谐和共鸣,浑然相应。何者为景?何者为我?不复细辨。有如幽人野士,于是可与风“鉴赏彼此”;能欣赏《两个红胸鸟》:是不期而遇的“一渔一樵”,悠闲如隐士,高深如禅师,而它们“多半聊一些昨日雨今日晴的旧事”。此与渊明的“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欣慰宁静之乐,遥遥相契。梦蝶笃学悦静,于寂静中遗忘自身,企慕幽远,频生出尘之想。高蹈远引、终老林泉,五柳先生的桃花源,王右丞的辋川闲情,遂成为颠倒梦想之境。他要翩翩“访问南山”,啜饮“浓浓冷香”,探询“桃花源底消息”,要飞到陶隐居的眼底。诗中多次写到菊花,亦屡屡述及渊明,可知企慕怀想之诚,倾倒赏爱之深。循此基调发展,诗中山水清音潺潺流泻,情深娴雅,大有繁华落尽见真醇的淡、清水出芙蓉的雅。实得陶、谢以至唐宋隐逸诗人之一瓣心香。
诗人独坐“菩提树下”,乍见草色凝碧;驻足“孤峰顶上”,顿悟“每一条路都指向最初!”了解到孤独冷漠的价值与味道,若有冷泉千尺,醍醐般涌发。原来那“冷冷之初”也是“冷冷之终”。“不怕冷的冷”,即超越冷漠的另一种冷漠,是一种身心清凉的甘甜滋味。此刻,冷不再怕冷,冷到绝顶,不知冷为何物。
冷,早已成为我的盾 我的韵脚。我的 不知肉味的 韶。媚妩 绀目与螺碧 ......
据说:严寒地带的橘柑最甜 而南北极冰雪的心跳 更猛于欢悦
冷是理性的寂寞与感性的不愉快经验,皆是外缘迷惑所致,外在之境若心能转之,自能解脱。当诗人对世界有了一番温馨体认,对冬天的观感不再只是寒冷,而是“冬天的脚印虽浅/而跫音不绝”(《用某种眼神看冬天》)。隐约感受到其中的“消息” ──“雪是有温度的”,寒灰可以腾焰,绝境中也蕴含着活泼生机。显然孤寂对周梦蝶的打击是减轻了,我们仿佛看到诗人走出悲情,更懂得“安顿”自我了。早期借诗“还魂”,如今又在诗中“离魂”、“断魂”,诗人果真解开“自己本身”,释放情感,全然放下了?!
综论之,周诗融合儒、释、道哲学,兼摄中外宗教,冶为一炉。真情消融于诗情,赓续了古典诗词“悠闲情境”之描述,兴味盎然。又因长期浸淫佛经天地,得以参悟生命实境,冷暖人间,千帆过尽,娑婆世界,圆满欢喜。发之于诗,机趣横生,滋味无限。不但续写了中国传统文学的新页,更为当前千奇百怪、哓哓不休的诗坛乱象,开拓一条新路,对于当代禅诗,兼具启示之功与廓清之效。其人间行色虽然孤绝、沉默,艺术表现却苍翠、浩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