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澎湃热情的出口,而倾心禅悦、参禅悟理也成为精神排解与情绪宣泄的途径,并藉由得之于心的触发和醒悟,将禅理、哲思消融于诗歌创作之中。《菩提树下》、《山》、《行到水穷处》属于“七指”一辑,分别照应大指、中指、小指。对人性此一无限的矿场作多方面可能的探测和掘发,并进而抽绎出几项“或然”、“必然”和“超然”的纲目来。《菩提树下》记佛于树下成无上正觉一事,暗用《指月录》中青原惟信禅师悟道之说,写从“有我”经“非我”到“真我”之历程。春去秋来,寒暑更迭,惊见满眼青葱,苍翠一片。诗人在这儿以物我对比,阐述佛家的“轮回观”。《山》则借用息息法斯触神怒,被罚推巨石上山,及顶复滚下的神话故事,说明现代人的荒谬与虚无,息息法斯承受着永无歇止的苦刑,周而复始,劳顿无望;只有付出而无补偿,只有期盼却永无答案,恰是人类那种“明知不可为而又不得不为”的悲剧原型。《行到水穷处》是迷人的哲理诗,描述与世界之始相遇的乍醒、惊喜。看透了万有的来源与归宿,了解到生命的开始亦是生命的尽头,本来无始亦无终,那一片冷冷在目,在耳,在衣的幽香,即是宇宙的“真理”。
《摆渡船上》,人、船和水三者一体,精微妙谛,似禅偈,充满禅机。将人生旅程视同佛云之木筏一般,带领着我们通往永恒。《濠上》也是将人拟物,而有浓郁哲思的诗篇。亦庄亦谐的艺术手法,不但阐扬庄子《秋水》篇“万物齐一”的精义,同时,“民胞物兴”的精神也跃然纸上。诗人将自己化为水中的鱼,冷眼观人,想象高妙,寓意深远。当然,哲思的表现不仅限于佛学,如《朝阳下》就是完整地表达《圣经》思想题材的诗篇。
周梦蝶喜在诗中演绎佛理哲思,进行对禅思的捕捉与宣示,渴望藉此交流以得到栖息慰藉,得到一份支持与解脱。《孤峰顶上》即写进入永恒、圆足之境的过程。孤峰,是禅的顿悟与直指,其芳烈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但对于诗人来说,这种欣喜、孤危,颠扑不破,真实无瑕。从托钵、燃灯、摆渡到舍筏登岸,以至孤峰之巅,历波澜而趋平静,人生巨大的经验世界,透过诗人的静观感悟,晶莹剔透地呈现,表现出对自我无限的信心与肯定。
现实生活中,地心引力难以摆脱,世间苦闷消解无计;诗中的“孤独国”坐立在覆雪的山峰里,“还魂草”也深植于孤峰顶上,总是高寒寂寞,梦蝶毕竟孤独。于是只有藉着“哲人”似的苦思冥想,努力以撑持“诗人”的百般孤独,埋藏忧愁,深耕心田。缘于寒苦委顿的人生与退缩消隐的心态,使其创作局限于极为狭小的视界,表现于诗歌艺术之中,则是寒冷狭仄而显精密细微的意象构织;且以心力为诗,艰苦锤炼、斟酌推敲,而多瘦语、瘦境(人亦奇瘦)!此二期的诗歌总体表现出“思致清苦”的特征与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