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诗蕴含哲思与禅意,或儒或释,亦庄亦禅,《还魂草》是典型代表。无论就意境或语言创新、表现技巧方面,诗人都已跨越早期的草创阶段,向前迈进一大步。哲理的成分加深,悲苦的色泽也与日俱浓,理智与情感二者的对峙拉锯更为强烈;同时,在禅境与诗境的融通上,诗人常藉助深奥的典故,铺张繁复绵密的意象,以及吊诡语法的大量使用,造成诗作之幽玄艰涩。
《还魂草》时期,有情、有禅,且更为孤绝。异性的濡沫之情,挫折远多于欢乐,情感与肉体的双重袭击,就是梦蝶悲苦郁结的首要触媒。那“窸窸窣窣切切低低切切”(《细雪》)的精灵,总是出其不意地来叩访,使他一再陷入“错觉与幻觉”的黑色漩涡中,反复辗转。所求不遂也承担不起,不得不出之以禁锢忍情,苦苦修炼,却终究是“苦成一部泪尽而继之以血的石头记”(《红蜻蜓》),似无情、忘情,实是多情。世界冷暖万端皆肇因于情,人皆因妄想执着而陷溺苦境,往往泪尽血流尚不能跳离,永难参透,是以为苦。所以诗人说这是“一切无可奈何中最无可奈何的”(《囚》)。
“月份”组诗,是《还魂草》中的一大特色。诗人藉着时序交替的各月特征,抒发世间万般的情感与观念。内容错杂纷纭,有抒理念、情趣,有写寂寥、鬼魅或向往;有形而上的“智”,形而中的“情”,也有形而下的“欲”。诗人?徨于情、理、定、乱之间,不知何去何从。《二月》述说一则循环的宿缘,一段不了情。神锳侍者以甘露水灌溉绛珠仙草,绛珠草脱胎幻成林黛玉,乃以一生眼泪向神锳侍者下凡的贾宝玉报雨露之恩。绛珠草为感恩而支付一生,神锳侍者也拼一生美好只为情。《六月》诸作皆与妓女有关,或写灵欲、性的诱惑与可收买的爱情;或赋予怜悯同情,兼及圣凡灵肉之挣扎,盖那种临深履薄、愧影愧衾的心情可以想知。《十三月》乃死灵魂之独白。死亡成为一种旅程,可以无止尽地重复着,有如“浴火凤凰”之不死,“成仙成灰”皆可,是最浪漫的。所以诗题有《十三朵白菊花》、《十三月》、《吹剑录十三则》等。
《囚》,从思慕出发,抒发一股弥天漫地而令人骨折心惊的悲情。体尝之切,感受之深,诚乃水深火热。于诗末,诗人将一己悲痛提升到比附日月,将小我伤逝化作永恒同情,超越时空,突破幽冥,延伸出旷古以来生死悬隔的渺然与创痛。明知去者已去,前尘已远,却又苦苦追寻,上穷碧落下黄泉,直接将爱情延伸到坟墓之中,寄深情于不可知的未来,痴绝亦复悲绝。
梦蝶所抒之情,是对爱的世界各种风貌之探索,或因物伤感,或聊遣孤怀罢了,但不论是狭义的爱情或广义的同情,都是将热血孤注一掷而义无反顾。肇因用情之独切、苦痛之独深,诗篇愈尽深微曲妙,绵密含蓄且又浓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