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时期,言禅思、述哲理不再蹙眉愁思,取材、表现也不再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更生活化,更贴近现实了。尤其是晚近之作,每每透过简单、纯净的诗笔,传达一己的“醒悟”,一种几近狂喜的经验。以最平淡的语言,写最平常的情景,却产生最不平凡的境界,盖几经淘洗,陈腐渣滓芟除净尽,而后得其澄淡明洁。
《第九种风》、《秋兴》二诗皆写“悲悯”。前者灵感源于《大智度论》,阐述利生念切,报恩意重之无私悲悯。诗中“那人在海的漩涡里坐着──”,这种意象重复出现,仿佛音乐的主旋律反复映现,说明了人世间种种诱惑之难以抗拒,并藉以烘托“慈悲”之广大。后者一句“雨是遮不住的”,深沉的喟叹,道尽诗人大半生惶惶寻觅的落寞。雨象征苦难,落叶代表着救赎,诗人则是那欲说还休的蹒跚步伐、茕独影子。苍生的苦厄,是诗人永远“负裹着的铁打的城堡”,永远无法解除也不肯解除,因为他是“直到高寒最处犹不肯结冰的一滴水”(《落樱后,游阳明山》)。此尚延续前期诗风,唯笔触渐趋疏淡,造语也见平实。
“诗人感物,连类不穷”(《文心雕龙•物色》)。以旷达心胸,迎纳自然,则空中百云、林间飞鸟,春花秋月、劲竹隐菊,莫不感发诗人,成为情感投射的对象,此所以多咏物写景之作:观瀑、听泉、赞蜗牛、颂飞鸟;咏竹、咏雀、咏早梅;惜落日、赋弦月;写昙花、荆棘花、牵牛花……皆言词简淡、闲适自然,情景相生、隽永有味。
由于对自己的生命以及整个世界有了全新而平和喜悦的认识,诗作的哲思便不再只是偈语式的警句,而是意象清朗的整个境界。如《蓝蝴蝶》,一只既不威武也不绚丽的小蝴蝶,挚爱天空便渴望有一天能成为天空,它果然化成了天空,以此揭示凡生命皆平等的精神。《九宫鸟的早晨》有同样生动的展现,诗人亲昵深情,凝定于鸟儿、蝴蝶、少女和猫的演出,状态出神,联想遨游,忍不住兴奋地喊道:“全世界就在这里了”,天真和谐,一片忘机。再如:凝视蜗牛匍匐椰树之巅,为其忍力所惊,赞之、美之,以智仁勇许之(《蜗牛与武侯椰》);见大白鹭伫立于憨愚水牛背上,意态闲远,遂痴想为文殊普贤二大士游戏人间(《四行》),妙不可言;遇一姿容恬静老妇人,手捧红梅一段,而神思飞动,一时之间“春色无所不在”(《老妇人与早梅》);偶得大衣一领,迭生“似曾相识”之感,“乃鱼水一般地相煦相忘起来”,复有“独身与兼身/荒凉的自由/与温馨的不自由”之辩证(《于桂林街购得大衣一领重五公斤》),皆富于人间温情,流露出静观自得的谐趣;《疤──咏竹》有“托物伸意”之旨。竹之孤挺萧瑟、耿介飘逸,诗人有以似之。竹我相融,得其清新,颂咏之,亦所以自咏;《咏雀五帖》亦借物抒感,赏其风度,更怜其命运,印成知己,彼此疼惜,恬淡中自有乐趣,清新中寓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