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科 张红
岁月像一叶轻舟,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十八年前的今天,父亲悄然离我们而去,享年63岁。
说句心里话,对父亲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唯有他在农田里劳作一天回家后坐在门槛上吸烟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满是老茧的大手紧握着一个烟袋,不时从那干裂的嘴唇中吐出一团团烟雾,笼罩着他那已被岁月侵蚀的脸庞,用一双并不明亮的眼睛,坚毅地扫视着院落中的一些,包括或许正在玩耍的我。就是这样一位父亲,在一次次成功与失败交集时,他教会我自信和勇敢,教会我珍惜,珍惜身边的一切,珍惜身边的每一份爱。
我是父亲的冤家。在我六岁那年,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右脚红肿痛不能走路,父亲就用背篓背上我,怀里揣着向亲邻借来的几块钱到处看病,半年下来几乎走遍了十里八乡的名医,也花干了所有能借来的钱,但是病情没有一点好转。夜深了,一家人难以入睡,母亲坐在炕沿上流泪,父亲则点燃一袋烟,借着那一明一暗的火光,透过满屋的烟雾,我看到了父亲那近乎绝望的眼神。不知什么原因,第二天早上突然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毅然用背篓背着我走向了近乎百里之外的一家县城医院,诊断为跖骨骨髓炎,一月后痊愈出院。
我破灭了父亲的希望。16岁那年我初中毕业了,本来学习学习成绩还算优秀的我,没能考上在当时认为唯一可以脱掉"农皮"的中专。我本来打算在农村学个手艺,当个木工,开创我人生的"艺术"生涯,可最终被父亲一票否决了,我又走上了求学之路,上了一所普通高中。
我成就了父亲的梦想。19岁那年我高中毕业考到省内的一所医学院校,当我把录取通知书给父亲看时,他依然是点燃一袋烟,仔细地品读着上面的每一个细节,我看得出他的手有些发抖,似乎他手里端着一件很沉重的东西,对于他或是对于我。5年后我大学毕业了,分配到治好我的"怪病"的那家医院,成了一位眼科医生,而我心爱的父亲乐极生悲,因长期吸烟和积劳成疾被诊断出患有不治之症--肺癌。虽然经过多方治疗,但死神是多么的残酷和无情,还是从我手里夺走了我那辛勤一生、吃尽苦头却未曾品尝到一点甘甜的父亲。在他临走前一天,父亲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我打了一盆热水,为父亲洗了洗瘦骨如柴的双脚,透过泪花,我模糊的看到了父亲那被病魔折磨得已经变了形的脸,只有嘴角那淡淡的微笑向我透露出他内心的满足,他很费力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而此时我已经心如刀绞,泣不成声。
十八年过去了,我所在的这家医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我作为一名医生,每每在接待一位老年患者的时候,在我眼前都会浮现出父亲那模糊的身影。往事依稀浑如梦,都随云水到心头。我一直在愧疚的牢狱里艰难地煎熬着,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一直在想,如果父亲临走时还能说话,他会对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