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语者”大概是指说梦的人吧,所谓“痴人说梦”,由此判断,朝晖先生是个痴人。读罢《梦语者》,觉得其痴有二:一是痴迷于用梦中人的语调叙述;其二,是他对梦境的痴痴探究。书中,现实与梦境交错,被叙述的现实像梦境般的“彼岸”,某种神秘感成功地植入到了表达中——这或许也是作者写作理想的一部分吧。
《梦语者》全书分七章,每章中又以“部”“篇”“记”的形式分出许多小单元。大约在梦中才能更好地谈论死亡,作者在书的第一章“心灵物语”中就以“死亡”为主题展开。“大地必须献出我们:做为她向天空的祭礼。”作者一上来就把死亡提到了含有宗教气氛的高度。但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圣经》也把死者称为“睡了的人”,所以谈论死,其实是谈论对生的一种感受。作者写衰老:“目睹死亡攻占我们的身体。一点点,从头发到皱纹,从厚朽的指甲到逐渐失去弹性的皮肤”;写死亡的逼近:“我静静地存在着,安静地让死亡和血肉交战,让它们在战斗中完成一个个城池的交接”;写对死境的感受:“头脑昏沉,静如墓地”……其实是对生命有意识的量化处理。在这个过程中,作者把意识化入到类似潜意识的某个幻境中,使人的流离感和无力感沾染着陌生的未知世界的气息。但这只是幻象,终于,“慢慢的,许多事物在手中平淡下来”。作者在谈论“死”时,顺便取得了对“生”在一个深刻层面上的认知。
像现在的许多人一样,作者生于乡村,却又长期生活于城市,于是,就有了对城市的疏离和观察以及梦中的返乡,这大概是“古庄”和“与城市有关”两章的由来。古庄,作者的故乡(或是其心灵的故乡),在历经15年的分别后,他回来了。身体向前,记忆向后,但这一次,身体似乎也是向后的,古庄,有种不动的假设性,像一个参照,一个坐标,它的历史也正是作者的心灵史,那些人物:母亲、老伯、七位姑娘,青年、兄弟、日本兵等等,使早已凝固的过去重新动荡起来,使我们看到,即便是个体的生命,也存在着更早的史诗性的源头,所谓过去,实际上变成了可以不断涌现的未来。作者在这种交叉中,一面迎接新的感受,一面又试图回到曾经有过的自身。梦境的错位感,使作者变成了叙述者和迷惑者的合体,即便他作出了清晰的判断或者在清醒地谈论疼感和痛苦,仍被挟裹在一种梦魇般的力量和氛围中。这大概就是诗性叙述的浪漫性吧。
其它各章亦各有特色。“歇斯底里”一章似乎在进行某种语言实验,节奏急促的句子召唤出词语的能量,使其发生核聚变一样的反应,心灵的加速度来在重塑感知空间,其爆炸性让人透不过气来。“他人是面具”一章则像梦中梦,或梦的碎片,在这里,作者设立了许多“他”和“她”等模糊性的人物,既是对现实人物的置换,又符合梦境的恍惚感。这样的处理,使感知和思考都被赋予了人为的不稳定性,作者、“他”、“她”,构成了合奏。合奏,正是潜意识触碰到现实的发音方式,幻变中产生出崭新的吸引力和引领方式,人的一切遭受和岁月的痛苦刻痕尽在其中。
梦,是对异样画面的切入,使之直接投影在情感中,这种深层体验,几乎接近了情感终端,因而也最接近灵魂。所以,《梦语者》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即对自己灵魂的探索和追随。
梦是多种知觉的混合,梦语,也正是种立体叙述,把迷狂和清醒混合在一起,像种神奇的催眠术,使人更深地进入其中,耽于梦境,去做梦,或者更方便地进入别人的梦。此中,被叙述的一切都萦绕着心灵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