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读书 > 书虫侃书

雷达:大山的价值

2015-01-27 15:52:59 来源:人民日报

  应该看到,从《取经》到《梦庄纪事》系列,贾大山突破了原先较狭窄的观念束缚,完 成了创作上的一次飞跃和蜕变。距离拉开了,不再满足于“近视”地评价生活,给人以“后退一步,海阔天空”之感。这个系列的作品,格调深沉,韵味悠长,不露 声色,于平易中显深刻,于素朴中见浓度。它们大多是对往事的追忆,经过了反复含咏、体味和咀嚼,是作家心灵中的财富。与作家原先恪守的“忠实再现”不同, 这组作品具有“再现中的表现,写实中的写意”的特色。例如《花生》就深受好评。人们大多是从批判和控诉极“左”路线的角度着眼的,震撼于为一粒花生而死的 小姑娘,震撼于生命的尊严不如一粒花生。其实,小姑娘的父亲,那个永远把小姑娘扛在肩上的生产队长也很值得注意。他一听到要动用花生,就牙疼似的吸气,反 复强调要保证给国库上缴,申明“吃油不吃果,吃果不吃油”。他最心爱的小姑娘偷吃花生,被他猛击一掌,花生卡在喉咙,死了。试问,这是个冷酷至极的人吗? 当然不是。这是一个极深刻的精神悲剧。

  《梦庄纪事》中的那个“我”,也不再是单纯的故事叙述人,而是与农民共思考、共反省的角色,体现 了作家主体意识的强化,还含有研究民族性格的指向。例如在《俊姑娘》里,俊姑娘是个漂亮的女知青,刚到梦庄,村人视为珍宝,还说她的俊气能降疯魔。时日一 长,她的形象就不佳了,长得漂亮成了罪恶,她爱唱歌、爱写信,全成了不可饶恕的缺点。由于她比别人多了个“漂亮”,在其他方面都得比别人少点什么才行,直 到她因劳动被砸伤了腿,处境才有所好转。这不是很耐人寻味吗?与这种无情的解剖相联系的,是作品抒情性的强化。那不是肤浅的歌吟,而是能进入人物心灵深层 的、带点忧郁色彩的感发。《干姐》就具有这样的气质。干姐是个自己无缘受到文化教育却艳羡和尊重文化人的乡村女性,她泼辣、粗野,却反对“我”变得粗俗。 由于“我”胡琴拉得好,她要“我”认她为干姐,觉得自身也有了某种价值,引以为豪。

  在今天,贾大山给我们的另一重要启示是:坚持精益求 精的艺术追求,致力于对传统的更新又不失传统的精髓,反对机械化生产或有数量无质量、有高原无高峰的“以创作丰富自娱”。贾大山强调厚积薄发,博而能一, 他说,假如用可以盖一座楼房的材料盖几间平房,哪儿做檩,哪儿做梁,任你挑,那平房一定盖得好;反之,那楼房也肯定盖不成,只能东拼西凑了。这话既朴素又 深刻。别人改稿可能越改越长,贾大山却是越改越短。他向戏曲和民间文艺汲取营养,也向《聊斋》取经。由于写作体裁的不同,我们也许不能做到他的惜墨如金, 但提高审美的纯度,锤炼汉语的美质,正是今天纯文学的生存之道。

  贾大山是一名只写短篇小说的作家,他对短篇文体的贡献值得挖掘。他有着 在艺术上“世故到极点的天真”,一贯重视磨砺自己的“白描”功夫,即去粉饰、勿卖弄、有真意的写法。他经常挂在嘴边的是“下笔不灵看飞燕,行文无序看花 开”,极重视灵感的获得,向大自然和传统文化学习艺术技巧。他的作品犹如一个衣着朴素、式样合体、不施铅华、身材健美的农家少女。贾大山是可以背诵自己的 小说的,可见他的用心之深、打磨之精。“简洁”,曾是短篇创作中备受推崇的品格,贾大山因“简洁”而独树一帜。可是现在的短篇创作中,却有一种繁缛和冗长 之风——缺少提炼的故事,沉闷无趣的叙事,无节制的长句子,正在破坏短篇的艺术特质。回头看贾大山的短篇,在今天不也是难能可贵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