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体的主要功能是言情,唐宋词侧重表现悲情。如何契入到词的情感之中呢?这就必须细致考量作者的生平经历了。像秦观的“无边丝雨细如愁”是描摹愁情的名 句。王国维更评论他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二句在凄婉之外更有凄厉之感。秦观的这首《踏莎行》词写于初到郴州之时,此前因受牵连从京城被贬 为杭州通判,不久又被贬为监处州酒税,接着被贬至郴州,加上性格柔弱,种种因素合成了他“古之伤心人”的身份定位。梳理了这一背景,当然就对王国维所评的 “凄厉”二字有了更多的体会。
有时考量词史发展,还要兼顾到与诗歌的文体对比。按照钱钟书《宋诗选注》的说法,宋人的志向主要表现在诗 歌和散文里面,而私人化的感情集中在词里面。这当然是就北宋中期之前的情况而言。北宋中期之后特别是南宋时期,诗词中士大夫的情感其实已经比较一致了。如 因为家国之变,南宋词里面的爱国情感与诗歌就非常相似,把陆游的诗和辛弃疾的词一作对比,就能看出这一点。陆游的志向是恢复中原,一统九州,我们看他的 《关山月》《示儿》等诗,就能明白这两首诗歌时间跨度虽有三十多年,但其志向一点也没有变,甚至越老越强烈。而辛弃疾的《摸鱼儿》词一样对现实痛心、对未 来担心,但写得那么婉转、那么郁结。南宋词在同一主题下与诗歌的表达差异,确可以看出诗词的文体体性之不同。
当然,词史内部的比较更能 彰显不同词人之间的差异。如同样表达人生短暂与宇宙永恒的关系,李煜、晏殊和苏轼三人各不相同。李煜的《虞美人》作于被囚禁之后,所以起句“春花秋月何时 了”就已经表达了生不如死、厌倦甚至抗拒人间美景的心情。当他发现人生短暂而自然永恒时,就把自己淹没在“一江春水向东流”中,这是沉潜式的表达。晏殊当 了四十年太平宰相,生活优裕,但也会有人生忧患。与李煜不同,他从人生的美丽自得说起:“一曲新词酒一杯。”然后才转到自然永恒、人生短暂的话题。但晏殊 不愿意把自己淹没在巨大的痛苦中,而是以一句“小园香径独徘徊”来结尾,呈现出思索的状态。苏轼又不同。他《念奴娇》开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 物”确实很有气势,但其中所蕴含的人类的悲哀也是脉息可闻。不过了解苏轼的人一定可以读出另外的意思来,那就是他因此将个人现世的功名利禄放在一边,一下 子就从这悲哀中超越出来,所以在词最后,他要“一樽还酹江月”,他祭奠这种永恒就是要安享属于自己的快意人生,这是超越式的表达。
时常 出没在唐宋词中,我们很容易发现词人与常人终究不同。冯延巳会写出“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这样与常情不合拍的句子,辛弃疾也可以陶醉在“我见 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两相娱乐的词境中。但这种“过度”的诗情被视作常人的神往之境未尝不可。当代人生活节奏快、压力大,但当捧起词集沉沉地 读下去,你可能很快会忘却烦恼,你的情绪在读词中得到了调整。这就是词的魅力。她能给你带来一阵清风、一地花香,让你的眼前变得单一而纯净,让你的心里瞬 间安静而从容。这就是经典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