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在场”甚至存在于《蓝鸦》的情节结构中。与本土裔人民应征入伍、横渡大洋、走上战场、结束战争、返回家乡、重返巴黎的线索相呼应的,是 第一人称叙事者的阅读进程:“我”从第10章(动身开赴法国前线的前夜)起,开始阅读朋友所赠的荷马史诗《奥德修纪》,此后在小说的每一章中,“我”都从 《奥德修纪》的一卷或几卷中摘录一段话,作为“今天读到的最有意思的一段”,直到小说最后一章,这期间还穿插有乔伊斯出版《尤利西斯》的桥段,而尤利西斯 (尤利塞斯)恰好是罗马神话中那个流浪世界的希腊人奥德修斯。全书以来自《奥德修纪》最后一卷(第24卷)的引文结束。这样,本土裔文明传统并行于古希腊 罗马文明传统,两者相互呼应,彰显著本土文化与欧洲文明等量齐观的丰富、悠久与辉煌,从而在最高层面上宣示了“本土裔在场”。
其实,《蓝鸦》的历史叙写并非维兹诺的惟一一次尝试。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圣路易斯熊心的内心阴影》(1990年再版时题目改为《熊心:继承权 编年史》)虽然不属“历史小说”,但已初显其历史叙写策略:小说现实背景是资源枯竭后的美国,主人公与妻子带着一条有疗伤能力的狗在美国西部行走,但在整 个叙事过程中,作者处处融合各印第安部族的口头文学传统,使作品带上了神话和幻想色彩,但同时又具有强烈的历史现实感。维兹诺于1991年发表的长篇小说 《哥伦布的后代》,讲述的是一群具有“恶作剧者”特征的本土裔人物寻找或坚守部族传统,并用传统价值基因来拯救世人的故事,而名为“斯通·哥伦布”的小说 主人公正是“发现”北美大陆的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后裔。颇具喜剧性颠覆意义的是,在维兹诺的历史叙写中,哥伦布竟是当年美洲玛雅人入侵欧洲留下的后裔。 尽管哥伦布在欧洲出生成长,对自己的印第安基因毫不知情,但当他一踏上北美大陆遇见印第安人时,一种难以名状的“回家”亲切感油然而起。尽管这只是小说的 铺垫性细节,但维兹诺在虚构作品中用本土裔的历史叙说对话乃至覆盖“主流”历史书写的努力已然开始。
当然,维兹诺小说最具独特性的成就依然是其“恶作剧者”系列。“恶作剧者”是美国本土裔传统文化中的重要角色,他兼具聪明、机智、幽默、卑下、 无聊、荒诞、好使坏等各种特征,同时还能在人类与动物之间随意变换。维兹诺在上世纪80年代曾在我国天津的一所高校任教,与中国文化和文学的接触,使他意 识到中国《西游记》里的“猴王孙悟空”与本土裔传统文化里的“恶作剧者”之间的种种类似,从而触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他出版于1986年的长篇小说《忧伤 者:一位美国猴王在中国》(获1988年美国图书奖)以自己在天津的经历为线索写成,其主人公就是一位颇具“恶作剧者”特征的美国教授,维兹诺由此开始了 “恶作剧系列”,先后出版了《为自由的恶作剧者》《哥伦布的后代》《死者之声》《热线疗伤师》《莽撞》《白土族的裹尸布》《流泪系主任》等长篇小说。在这 些作品中,作为主要人物出现的,均是具有混血背景的恶作剧者,他们或对社会人生进行深刻观察,或对束缚压力进行反抗,或艰苦努力成就事业。这些作品用各种 看似荒诞的情节和人物,通过在当代社会文化语境中寻求、复植和发扬光大本土裔传统文化和价值观,恢复本土裔人民被歪曲的传统和形象,并颠覆着“主流”的叙 事与历史观,而这些作品叙事充满后现代及魔幻色彩的叙事风格,同时也挑战甚至颠覆了传统的阅读、理解与研究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