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诗?这可是一个困扰许多人其中也包括诗人的问题。有一次,一位喜欢写诗的朋友拿他的诗作给我
看,一大本,里面有这样的句子:我想去买件衣/碰到商城停电。我问:这也叫诗?答:梨花体。问:什么是梨花体?答:梨花是白花,梨花体就是白话体。
我确信白话是可以写诗的,如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里面的字,小学生都认得,但大学生也未必讲得清诗的内涵,喜欢它的人都是读了想,想了又读,从中收获一种难得表白却绵味无穷的感觉。我以为,能给人此类感觉的文字才能叫诗,无论它是不是用白话写的。
据说这个《断章》本来是一首长诗中的几句,由于富有意蕴,便成了单独的一首。有意思的是,好诗里令人难忘的很可能也只是一两句,譬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是李商隐的一首七律里的两句,你能不能背得出其余的六句?这首诗取名叫《无题》,作者到底是无法写出题目,还是故意不写题目?
曹雪芹能不能被称为诗人?据红学家考证,曹雪芹本人写的诗如今只留下了两句。但《红楼梦》里那么多人物写诗,不同人物就同一题材(如大观园、白海棠、菊花、红梅、柳絮等)从不同角度来描摹和抒情,这件难度极大的事,如果不是曹雪芹,又是谁来完成的?超级诗人林黛玉的作品,即使不论别的,就拿《葬花词》这一首来说,其篇幅和气韵,有多少诗作可以与之比肩?一个飘零少女吟唱着,以丰富而奇特的想象,缤纷而黯淡的画面,浓烈而忧伤的情调,展示自己复杂的精神世界。她借暮春的凋零道出自己所遇的衰败情景,以对春光的爱怜托出对美好的向往,用“风刀霜剑”摧残花朵来暗喻遭到的迫害,用花的洁白来表征自身的清纯和誓死“不教污淖陷渠沟”的坚贞。
平心而论,仅此一首,即足以让曹氏在诗坛立足。稍加分析便可知道,林黛玉的文字一定会是好诗,因为她的全部生活都是在“做诗”。薛宝钗就不同了,她的生活主旨是“做人”,所以她描写柳絮时便会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之类,这不是作诗,只是在宣示奋斗目标罢了。
徐志摩是现代诗人中的翘楚,他的《再别康桥》最后一段是:“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一九三一年徐氏因空难辞世,陨落的方式颇似自己的诗所预言。为悼念他,蔡元培写了挽联,上联是:“言语是诗,举动是诗,毕生行径均是诗,诗的意味渗透了,到处都是乐土”,此处,“毕生行径均是诗”的说法道出了诗的真谛。若问懂诗的蔡先生可有什么诗作传世?不谈别的,只看那“兼容并包”的北京大学就够了。要回答“什么是诗”这个问题,我们最好记住先贤马一浮的议论:“学者不必笔下有诗,但不可胸中无诗。”(中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