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后,先生随营造学社来到北平。学社并入清华大学,创建建筑系和中国古建筑研究所,先生担任助理,忙里偷闲,旁听别系课程,直至1950年调到文化部文物局。可以说,清华大学四年,为他打下了坚实的文化基础。而一到文物局,先生就再也没有离开,一竿子扎到现在,屈指算算,眨眼竟五十四年,已然大半生岁月了!作为一名国家工作人员,他整天忙于政务,审查古建修缮方案,拟写公文,参与制定国家政策法规,如国务院第一个关于文物保护的条例,就由先生执笔起草。尽管如此,他始终没有放弃古建筑的研究,随时注重收集整理资料,因为这也是做好工作的前提和基础。他不会忘记我国第一任文物局长郑振铎先生所言:你是搞专业的。我本来是搞文学的,国家要我当文物局长,也不能不干。同时,我还要做我的研究,搞我的创作。你也一样,做行政而不能丢掉专业。郑先生一代文学大家,可惜于一九五八年赴阿联、阿富汗访问,因飞机失事而遇难,可那番语重心长发自肺腑之言,罗先生至今记忆犹新。
我问先生:这多年主要作了什么。先生微微一笑:也没做什么,就几件事。很轻描淡写。
一是长城。
建国初期,百废待兴。我们可以向外国友人开放故宫、颐和园,长城却因年久失修而无法开放。长城毕竟具有悠久的历史文化,是中华民族的象征,郭沫若等人提议应修复一段长城,引起中央人民政府高度重视,最终选定了八达岭,于1953年动工,总负责人就是罗先生。受命如此重任,先生那年其实不过二十九岁。先生故乡没有长城,但那抗战岁月,多少次高唱“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今天,先生不但可以登上梦中的长城,而且要亲自主持修复长城,他心情的激动可想而知!那时,他是骑着毛驴去八达岭的,而梁思成先生殷切地叮嘱他:一是古建筑要整旧如旧,二是休息座位布置要讲究艺术性,三是长城上不能种高大乔木,以免影响观瞻。这些教诲,足足影响他几十年,甚至成为他保护和利用古建筑中把握的准则。而师生之情愈益深厚,尤其“文革”浩劫中,先生“黑线人物”等诸多帽子压身,从遥远的湖北下放劳动改造回京,即刻去医院探望病重的恩师,使恩师大为感动。这是后话。
从此,罗先生与长城结下不解之缘,以至外国元首游览长城,还亲自导游。为让更多人了解长城,根据多年的积累研究,全面科学地编写了《长城》、《长城史话》等一本本关于长城的书,这些书多次增订,一版再版。他“累登九镇三关险,踏遍长城万里遥”,甚至百登八达岭,十越嘉峪关,数十次登临山海关,足迹几乎遍布中国境内的长城。就连我家乡京东平谷的将军关长城,先生也不止一次踏察,就在先生聚精会神照相时,我悄悄拍下了照相的先生。去年夏天,为考察西域长城,实现多年夙愿,先生西出玉门关,沿丝绸之路,寻访汉长城、楼兰古国,穿越罗布泊那片“死亡之海”。先生八旬健步走楼兰,一时传为佳话。说哪里有长城遗迹,哪里就有先生身影,绝不为过,毕竟先生为保护长城研究长城弘扬长城文化倾注了大半生心血!虽然如此,先生仍然谦逊地说:我没有研究透长城。是的,先生越研究越感到长城的伟大,几乎把自己的生命都融入了长城之中!
二是历史文化名城。
我国对不可移动文物,根据其历史、艺术、科学价值,分为不同级别保护。先生总结国内外经验教训,提出保护单位要有保护范围,有标志说明,有记录档案,有保管机构或专人管理,简称“四有”。虽然后来有所发展,但这“四有”作为文物保护的重要内容,全国文物管理的一种规范,是先生最早提出,无疑具有开创之功。“文革”后,由于大规模基本建设,拆迁改造,使得如果仅仅对文保单位进行孤立的保护,尤其是历史悠久的古城,已远远不够了。如苏州改造古城,根本无法彻底解决城市的发展,只得又去开辟新城区,而具有二千余年历史的古城却已面目全非,无可挽回。即使古建可以再造重建,也成了复制品,其历史价值就损失了。想法国巴黎、意大利罗马都是保护古建筑,另建新城。先生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认为我们的城市发展,应有长远眼光,而不能急功近利。且一座古城,要科学地制定规划,坚决地执行规划,不能让规划变成挂在墙上的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