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你没有一次向我亲近,没有一次抱起我举过你的头顶,没有一次用你又扎又痒的胡子吻我。以后,也没有留一张照片让我描绘,没有留一句话让我聆听,没有留一丝云彩和一绺清风让我仰望。留下的只是,父亲和我心坎上永远牵挂的一串串眼泪……
数十年记忆中,我没有见过爷爷你的出现。更看不到摸不着我至亲爷爷的胡子有多长,他肚里的故事有多多,眼睛有多慈祥,脸膛有多温存,领我的教导有多严厉。爷爷,你应该是照耀家族永远的太阳呀……可给我的模样,始终是一张空旷的白纸,或是别人和父亲口中一些零散的记忆。任何一个孩子引以自豪、幸福,神圣的爷爷对我来说,常常是,当我看到别的孩子被自己爷爷抱着、拉着、驾着、逗着,宠着快乐着的身后,是我那无尽的羡慕,嫉妒,自责和偷偷流泪。我不一次在人后偷偷地胡思乱想——
难道我的爷爷他是,多少次梦中照耀我的那一绺光彩?多少次我在山坡远眺时那一丝橘色幻像?要不就是杨柳辫稍那一阵呢喃清风?在我的习惯和定义中,别人孩子的爷爷是一本书,一颗糖一支铅笔一个书包。我的爷爷就该是,一包糖十本书,十支铅笔十个书包,别人孩子的爷爷是,一架玩具飞机汽车,我的爷爷就该是,几十个玩具飞机和汽车。别人孩子的爷爷是,一段段逗人乐逗人笑逗人哭的故经,我的爷爷就该是,天地间最让人奇思无尽奇想无边的故事大王……
父亲说,他五岁就离开父亲和母亲去它乡给地主放牛放猪。无尽的长工,把他对父亲本来就模糊的记忆,越发折磨得只剩不尽的疲惫和思想。任何一个孩子从小就应享有的父子之间那种兴奋快乐,五岁后就再也没有经受过。当他和母亲知道父亲遇难成一土堆时,他的记忆和思念就成了无尽的泪水。在他乡,父亲常常思念那个给了他血脉的父亲,他仔细思想仔细琢磨父亲和他之间那稀少的喜怒哀乐。多少次他在他放牛的山坡依照太阳月亮,高山河流和树林的模样,来刻画他心目中父亲的模样,画着画着,他就用他稚嫩的童声向着蓝天,蟒岭,流水喊父亲。他对着自己的眼泪喊,对着无边无尽的孤独喊,对着死寂的人世喊。他的喊声没有一丝回应。他就按他的思念和感觉再次痴想父亲——他想,父亲是不是,自己在山坡遥望故乡飞来的一只大雁?冷凄深夜里自己梦里那一个梦境?饥饿疾痛时的那句呼唤?受欺凌时的那句安慰?雪雨时的那一个搂抱……其实,那时他再也得不到那早就在九泉之下的父亲一丝回音了……那种平常普通的天伦父子情,已被颠倒的人世活生生剥离了。
这样的父亲我没有丝毫埋怨。只是在他和我劳动时的兴奋中,我慢慢打听一些爷爷的故事。父亲就又埋怨自己说,“不孝啊,我竟然连我自己老人的模样都记不清……”我不能怪父亲,我反而在我面前这位给了我生命的男人身上,寻找和看到我的爷爷肩挑生计重担,满面激情踏过沧桑大地的身影和声响。在我血液奔涌的遗传里,我已不止一次次看见那个刚毅稳重,喜爱人间的爷爷笑着向我缓缓走来,我看见——
父亲一生不怕艰难困苦实实在在,我的爷爷也肯定是从不把艰难困苦放眼里。面对艰难他勇挑重担,一双粗脚板踏遍万里黑河山。我的父亲是大山生养,视劳动神圣又健体,我的爷爷也肯定是有山岩一般的体魄,再苦再累也把家庭责任一肩担。我的父亲不识字,却胸怀高山流水,一溪一草一木都有他的知音在山间。我的爷爷也肯定是七尺男儿,一腔深情厚爱。常在岁月艰辛的场院里,和我那贤淑温顺的奶奶,就一碗粗茶淡饭,叙一腔朴素恩爱。我的父亲做人做事一是一,二是二。我的爷爷也肯定是,稳重诚实做人做事如树直,以真诚结好杰重义气。走过大地的脚印逢雨可鉴天地,无润也是铁锤掷地铿锵有声。我的爷爷尽管英年遭人暗算,留给我和我的父亲人生莫大遗憾和伤肝,我可凭借爷爷传下的生命遗传从父亲的身上找到了我的爷爷的模样和真传。爷爷,清明里的爷爷,高山林莽是你的身影,绵延溪涧是你的叮咛。彩虹是你托福给我们的人生七彩梦,晨曦和晚霞是我们祈祝你和奶奶在天堂的吉祥美景。(商洛日报 作者:董建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