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日报(作者 贺晓祥)
再会那一片荷已是十年后的一个暑假,带着二百多里长途奔波的一身疲惫,炎炎的暑热从身体里逼出的一身汗水。
那座老旧的水泥桥是熟悉的,桥下的河堤小路也是熟悉的,仿佛还能闻到昔日那些淡淡的忧郁,天真的有些按捺不住的梦在河堤边歪歪扭扭的柳行间漫步。那片荷塘还在!奇迹般静静地泊在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吵杂的车笛和人声里,高大的楼群像一群钢筋混凝土的巨兽,将那片荷塘逼到了路畔的一隅。
这一片荷是我上大学时,常常会过的。每每闲暇的午后,我们总要二三人相约到郊外的河堤去,那一片荷池,是我们必经的去处。当槐花香罢,路边的黄瓜开始爬上藤蔓,荷叶开始在水面吐出芯子,不经意间,已开了满池的小圆叶。
起初的日子,不是为了看荷,每当我们路过池塘的时候,便与荷相遇。我们默默相视,又默默离去。久之,荷于是深入我心。出游的日子,为了看山,也为了与荷了晤。看荷的日子总有朋友相伴,或叙谈往事,或谈论非昨非今的闲事。更多的时候,掏心抠肺,感慨人生。论得情真,物我两忘,只有友人的眼睛,清纯的荷,在我心头静默着。
十年过去了,要不是朋友突然的一封来信,我可能要忘了心中的那片荷了。那位朋友毕业后,回老家,后南下辗转到一座城市教书。他只记得我老家的地址,这封信也辗转几地到了我手里。他在信中写道:“这里到处都有荷塘,闭上眼睛,仿佛我们就是两片荷叶,还站在大学南面的池塘里。”突然间,我感觉又回到了那个充满幻想,率真而纯情的年代。又似乎那么模糊,那么遥远,我突然有了种被埋在钢筋水泥的坟墓里,争斗、倾扎却浑然不觉的感觉。一瞬间,我闻到了自己身上酸腐的气息。一股再与荷了晤的冲动很猛地从胸意间“咕咕”涌起。
身边少了赏荷的朋友,这多少让我感到落寞,但荷还在,虽只剩下这小小的一隅,却出奇的生机盎然,全然没有被挤占的忧虑和悲情。绿色的荷叶满池涌溢,大而遒劲的叶子高低错落,密密层层,几乎看不到池塘的水渍。这一池绿色,少了春天黄绿色的娇弱和羞怯,在绿中加入了自信的翠;它又比松柏的苍绿少了青的肃穆和城府;更没有墨绿的老成持重,让人压抑和难以释怀。
我没有见到荷花,只有几盏莲蓬像熄灭了的灯盏,静静地立在叶子中间,像回忆,又像祈祷。正遗憾间,忽然,我的目光触到了一点白色。定睛细看,确是一朵白色莲花袅娜的身姿,在池塘挤挤挨挨的叶子的罅隙里,那么小,那么单薄,缥缈得像是疾风中的一声轻啼。白色的花瓣怯生生地打开来,怯生生地窥望着周围的世界,随时准备逃走的样子。
我心里涌出了一股酸酸的感动。这朵荷花是等我的吗?是的,它一定是等我的。十年来,它就那么年年开放,年年守候,等待着有一天我会寻访而来。或者它就是十年前的那一朵,直从丰腴等得衣带渐宽,瘦弱憔悴。虽然不远处的脚手架在逼近,挖掘机也时常来炫耀它的魔爪,但它依然坚守着,告诉我曾经拥有的青春、纯真、美丽和梦想,告诉我坚守的力量。
我想像朋友在南方看荷的情景,那定然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醉人画卷,但朋友仍觉得自己还是这儿的一片荷叶,这让几乎忘却了这片荷塘的我无比羞惭。难道我心中的荷比现实中的荷更早地被泯去了吗?被比挖掘机、钢筋混凝土更无坚不摧的世俗的履带所倾覆?我感到羞赧,感到身心一瞬间被洗过一般澄澈、透亮,犹如一片雨后的荷叶。
近处的楼宇里传来了忧怨的笛声,那是失去了荷的人们莫名的哀怨。黄昏的天空,一片红彤彤的霞光为最后的荷塘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