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增民
那一年，我十八岁，刚过完年，春寒料峭，父亲把我叫到跟前说，你已经年满十八，算是成人了，我想让你出一趟远门，到华县赤水街你姑姑家去。我听了很高兴，当即表态说愿意，父亲又说，这次去不是坐汽车，而是走到西安，再转去渭南。我是做小生意的，不想摊那个本，你就从咱家出发上江山，翻过红岩寨，再到洛南两岔河，跟着山里向外掮椽的人走就是了，你这次独自去姑姑家，不是走亲戚，而是试着做点小生意，到山外的瓜坡镇，买100根纺线的锭子回来，再拿去腰市和大荆集上卖，你要早去早回。
那是计划经济年代，公家发的布票根本不够用，穿衣服主要靠妇女自家纺线、织布。我母亲手脚勤快，纺线织布又快又好，除了自家用，父亲还拿一部分去街上卖，换点零花钱买个食盐煤油洋火等用品。
有天早上，我穿着母亲特意缝制的粗布衣裳，脚上是粗布鞋，带点干粮一路向北，顺着山民砍柴踏出的羊肠小道，上东峡，翻红岩寨，到了洛南的两岔河街，便跟着掮椽出山的人朝前走。那时，山外人盖房都是从这些小贩手里一根一根的买了椽回去，集攒多了再排上屋架，铺了芦苇，抹上泥巴，施以瓦片就可。尽管是黑市交易，但天高皇帝远，虽然不成市场，但交易繁荣。
我两手空空地跟着那些扛了七八十斤或上百斤木椽的人，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感觉还是比较幸运，有时陡坡路上有冰碴，大家就穿上趴滑的脚码子，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晚上歇息在秦岭山头的华台子客店，客店就是电影《龙门客栈》中的模样，大火炕，吃饭是自带的糊汤，搭伙不要钱，睡到半夜，忽听远处野兽嘶吼鸣叫，声音悠长，让人毛骨悚然。
第二天早上过秦岭山顶，一路下山，脚步加快，吃晌饭时间，就到了姑姑家。姑姑见了远道而来的侄儿，高兴劲自不必说。
我骑了姑姑家的旧自行车，到瓜坡街买了100根锭子，没有久留，又从原路返回。
锭子，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为何物吧，我告诉大家，它是铸铁制成的，两头尖，中间粗，专门用来绕线的，配合纺车使用，完成手工纺线的第一道工序。
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年的翩翩少年如今已霜染鬓发，前几天我穿着女儿买的新皮鞋，坐着女儿的小汽车再走江山，见证建设中的江山风景区，李庙村前的庄稼地，不久的将来，就是一个大型停车场，村里人洗过衣淘过菜的无名河，将会铺上鹅卵石，河边是月亮湖，田野是鲜花装点的自行车赛道，银杏树成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道旁树。
江山的溶洞、江山的潭水、江山的花草树木，甚至江山的流云，它们还是当年的风景，但我却觉得格外地美丽。再走江山，饮马槽、鸡上架、白龙洞、凉水泉都是那么亲切，方知我从未走远。
奇怪青春年少的自己怎不曾感知江山的如花容颜，后而顿悟，当年是为生计，走江山是要逃离苦难，而这次是以游客的身份来的，眼里就只是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