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电视剧中有两个女孩子的死让我哭得最难过。
第一个是香菱。高鹗曾经给她一个比较圆满的结局,即当上了薛蟠的正室,后生产一子,又由父亲甄士隐接引脱世。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第五回的判词清清楚楚:“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电视剧中贾宝玉把《断肠集》放在被蒙上白巾的香菱身上,痛苦地闭上眼睛,“大观园诸芳流散”这一集就结束了。
第二个就是司棋。司棋这个女孩子最初给我留的印象可不太好。六十一回中她带着小丫头大闹厨房,把箱柜里的菜一顿乱翻乱掷,仅仅是因为柳家的抱怨鸡蛋难买不给她炖一碗嫩嫩的鸡蛋。这一闹,柳家的自认倒霉,好好地蒸了一碗鸡蛋送去,司棋竟然还给泼在了地下。后来他婶子秦显家的图谋厨房一职,“司棋等人空兴头了一阵”,看来她参与了这次图谋活动,这个姑娘实在不好惹。
而且司棋的身材比较特殊,“高大丰壮”。这样体格的姑娘在大观园里可谓寥寥无几。大观园里的女儿们大多是千娇百媚,一旦得病,轻的大损元气,重的就是死,比如晴雯,比如香菱。我想如果司棋得了病,应该是比较容易恢复的吧,所以尽管司棋在被鸳鸯撞见了与表弟潘又安的私情后大病一场,又被驱逐出大观园,她还是健康地回了家,等待着那个东窗事发后逃走的男人回来。
那个男人在一个下雨天来到司棋的窗外说司棋我回来了,司棋不免伤心,“纵是闹了出来,也该死在一处。他自为是个男人,先就走了,可见是个没情意的”。可是潘又安跪在了司棋的面前。司棋不忍,拉他进屋。她已经认定自己生是潘的人,死是潘的鬼,可是司棋妈就是不同意女儿嫁给潘又安。我想,司棋妈肯定也在为自己的女儿鸣不平,毕竟这样懦弱的男人既然能一次逃走,就不能避免第二次逃走。只是司棋妈同时也是势利之人,潘又安不但懦弱,更兼没钱,所以她一心指望把女儿赶紧嫁给别家门户,甚至对女儿说出你就是死了我都不心疼的话来。司棋一听没指望了,唉,“人这一辈子啊,全凭撞运气:撞对了方向,光鲜一辈子;撞对了环境,舒坦一辈子;撞对了时运,富足一辈子;撞对了爱好,充实一辈子;撞对了爱人,幸福一辈子”,司棋时运不对,春囊由爱挑唆的邢夫人发现,引发王夫人抄检大观园以维护自尊;环境也不对,在大观园这个只有宝玉一个男人的女儿国里与潘又安幽会,败坏“纯洁”的礼俗;爱人也不对,这个男人只会呜呜咽咽地哭,在她母亲面前一句要强的话都没有,她只能把自己一头撞在院里的石墙上,不知道她这最后一撞有没有撞对。
在高鹗后续的文本中,这个男人被处理得有了些许光彩,司棋死后他突然拿出一匣子金珠首饰来,振振有词地解释说,女人大多水性杨花,司棋这一死证明了她爱我只是为人,是极难得的。潘又安买了两口棺材,把自己用小刀子勇敢地一抹,延续了生不同床死要同穴的合葬神话。可是司棋却自始至终没有看到这个人的勇敢,她最后的死还成为这个男人鉴定她忠诚与否的砝码。(学者:张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