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六岁的女儿惊慌地冲进我的书房,怯怯地告诉我她把电视按坏了。我随她到客厅才发现,电视被她调成了怀旧模式。我调好了电视再次走进书房,可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刚才那种怀旧的黑白色,勾起我童年的回忆。
我六岁的时候,在全村也找不出有实力购买电视机的人家,那怕是最小的黑白电视机。当时只有几户人家买了收音机,大多数人家还是通过有线广播来听新闻的,可是大队部却有一台十四寸的海燕牌黑白电视机。这个金贵的新玩意儿通上电不但能发出各种奇妙的声音,而且小小的荧屏上还会出现活动的人影。毫无疑问,它是大队部最值钱的家当。为了确保它的安全,这个宝贝只好由分散在各个村子的大队干部轮流抱回家保管。说是保管,其实是让村里的人跟着大队干部沾一回光,过几天电视瘾。
那时,父亲已是大队的老支书了。每当父亲把电视机抱回来的那段日子,村子里的大人孩子就像过节一样欢喜,这也是我最得意最开心的时光。平常的日子里,村里的男孩子都是分成几派玩耍的,我也有三个最要好的伙伴。家里有了电视,最要好的三个玩伴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常常在白天被我邀请来嘻嘻哈哈地看电视。因为那时,土地刚分到户,在白天,大人们都在地里忙农活,电视是由我来掌管的。那些平时和我们势不两立的臭小子就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无论在学校还是村子里,都会低声下气地给我献殷勤。有的还真会下血本,这个送我一个自己舍不得吃的大红苹果,那个送我一个制作精良的弹弓,甚至还有人帮我打猪草。我那三个亲密伙伴,似乎也意外地得到过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可是每当电视被别人抱走之后,那帮臭小子立马就翻脸不认人。虽然我有点失落,但我一直相信,要不了多久,父亲一定会再次把电视抱回来的。那帮臭小子的消息总不是很灵通,有时候,电视机早已抱回来了,他们还对我不理不睬,我不但把这个消息当面告诉他们,而且让要好的伙伴去我家里,关起楼门打开电视,把音量拧到最大故意气他们。他们就像一群嗅到肉香的疯狗,虽然无可奈何,可总是迟迟不肯离去。可是一旦到了晚上,严厉的父亲决不许我这样做,相反,他会把电视搬到院子里,借来长凳摆放整齐,让母亲烧一大锅开水恭迎大家来看电视,那帮臭小子就会得意地跟在自己父母的身后狐假虎威,嬉皮笑脸地看着我撅着小嘴生气的样子。可是靠近电视机正前方的那几个小凳子就与他们无缘了,那是专门留给我那几个亲密朋友的雅座。
其实在那时,孩子们的心思并不在电视上,只是为了去感受看电视的那种氛围,凑热闹罢了。大人们看电视也不是很用心,他们来只是为了排解辛劳,放松心情。男人们往往是吸着香烟谝着闲传,妇女们往往是抱着孩子拉着家常,老人们自然也是扎在一堆说着他们关心的事情。孩子们总不会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大多跑前跑后四处乱窜,这个打那个一个响亮的栗凿,那个还击这个狠狠的一脚。大人们看在眼里,也不甚阻止,只当没看见,他们知道阻止了也是白搭,孩子们安宁的时候永远不会超过五分钟。无论电视里播放的是《霍元甲》、《燕子李三》、《乌龙山剿匪记》、《射雕英雄传》还是《西游记》,对于情节我几乎忘光了,只依稀记得乒乒乓乓的打闹声。
我还清晰地得,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没有把电视抱回来。后来才知道,那台电视被大队会计弄坏了。那年冬天,电视里正上演着日本动画片《圣斗士星矢》,孩子们天天都伸出拳头大喊着“天马流星拳”。于是,我每天都和小伙伴去街道另一头的食品站观看《圣斗士星矢》。有时候去晚了,屋子里的人实在太多了,管电视的就会把我们这些生面孔的野孩子轰出来。虽然我们心里很不乐意,但也没办法,依然躲在人家的屋檐下迟迟不肯离去,隔墙仔细地分辨着电视里主人公的声音,直到听见了熟悉的片尾曲才回家。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天空飘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刮着呼呼的西北风,我们4个小孩子就紧紧挤在一起,吸着鼻涕缩在人家的屋檐下等待片尾曲。大约9点钟的时候父亲寻来了,借着从窗子里照出的灯光,我看到他头上落了一层洁白的雪花。父亲一向严肃,冰冷的面孔时常让我不寒而栗,可是那一天,他却一反常态,露出难得的笑容,为我们一个个擦去了鼻涕,把我们带回了家。直到临睡前,我的心里还是不瓷实,因为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父亲总会狠狠地揍我一顿。我担心着暴风雨的降临,可是父亲在那晚不但没有责罚我,甚至连责备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