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东纪行》上的文章虽然不能说预言了纷乱的发生,但张信刚先生的观察依然经得起考验。
香港城市大学前校长张信刚先生不只是世界著名生物学家,同时也被誉为最具人文情怀的校长,写过像《大中东纪行》这样包含文化历史和国际时政的著作。在《大中东纪行》中,张信刚先生追述大中东各国的历史和文化,并以人类历史的纵深和国际政治的视野,探究这一地区硝烟不息的历史缘由和现实原因。对去年始于突尼斯的阿拉伯政治风潮,张信刚先生也始终追踪观察。《大中东纪行》上的文章发表于中东政治风潮前,虽然不能说预言了之后纷乱政治局势的发生,但他对这一地区时局和社会现象的观察,依然经得起考验。
《大中东行纪》简体版出版于去年9月,这些文章大多写于2010年,中东政治风潮也还未开始,您当时预见到这个地区会那么快发生变化吗?
张信刚:可以这么说,这些具体的变化,我没有预见到。但我还是挺欣慰,就是当时写的这些文章、讲的这些话,不敢说是预言,但至少现在看来没有错什么。在这本书出版之前我不知道会出现突尼斯的问题,然后一系列政权会倒掉,但我回头看,我没有一句话是说错了的。当时我在书里写穆巴拉克的专权、写穆巴拉克家族的问题,就说他们这样下去会出问题。我在书里也写到也门与利比亚的部族政治传统,说这个会是决定他们政治发展的主要因素。
这一轮政治风潮从突尼斯开始,一直向东,如今最受关注的是叙利亚。这一地区的政治僵局已经持续了半年多,而且愈加血腥暴力。为什么会这样?
张信刚:叙利亚的情况是这样的,首先阿萨德政权相对还是有力量的,不会简单垮掉,但局势发展跟国际环境有很大关系。很讽刺的是,如今的小阿萨德是一个在西方受教育的眼科医生,他上台后,比他父亲老阿萨德开明很多,推行了很多所谓“改革开放”的政策,也得到了一些中产阶级的支持。
阿萨德政权的组成部分属于阿拉维派。阿拉维派在穆斯林世界是一个小派,它在什叶派里也是个小派,有些人甚至认为阿拉维派都不算是穆斯林。小阿萨德的父亲以及他周围的人,都不是宗教信仰特别强烈的人,他们的行为举止和生活习惯都相当世俗化。所以阿拉维政权首先是个世俗化的政权。阿萨德的阿拉伯复兴党推行的是阿拉伯民族主义,阿拉伯民族为主,宗教其次,所以阿拉维政权还是个民族主义政权,不是宗教派别政权。
阿拉维派由于在叙利亚社会中一直是个很小的派别,在历史上经常受到欺压,所以当年法国人在控制叙利亚的时候,利用这个矛盾,刻意扶植阿拉维派,尤其鼓励阿拉维派年轻人加入军队。叙利亚独立之后,阿拉维派在复兴党中占有相当大的力量。
阿萨德是阿拉伯民族主义者,但又同时拉拢库尔德人和亚美尼亚人。库尔德人和亚美尼亚人在中东地区都是少数派。此外,叙利亚是最早受基督教影响的地方,耶稣的故乡离叙利亚非常近。罗马帝国时期,在叙利亚就已经传下了很多基督徒,也就是叙利亚正教。这些基督教派情愿要阿萨德政权——也就是少数派的统治,也不想要占多数的正统逊尼派统治。去年阿萨德说要选举,少数派都去投票了。
在您看来,相比突尼斯、利比亚和埃及,叙利亚问题要复杂许多?这也是阿萨德政权至今依然存在的原因?
张信刚:总体来讲,叙利亚的问题要复杂得多。叙利亚问题可以分成三个层次的斗争:第一是国际性斗争,第二是区域性斗争,第三是国内斗争。
先说国际性斗争。北约要东扩到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它的基本目标就是俄罗斯。如今俄罗斯在叙利亚有个海军基地,土耳其如果封锁它连接黑海的海峡,俄罗斯在地中海的出海口就只能通过叙利亚。北约和俄罗斯有个全球性地缘政治问题,尤其是在东地中海地区。在普京的主导下,俄罗斯想恢复在东地中海的影响。这一地缘政治,在以前是北约和苏联、华约的矛盾,几十年都顶在那里。但这并不意味着俄罗斯就一定要死扛阿萨德这个盟友,换一个政权,只要能保持俄罗斯的影响力,只要新政权不和俄罗斯敌对,俄罗斯就能接受。俄罗斯并非是叙利亚现政权的坚强后台。真正支持叙利亚的,只有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