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在《荒谬和自杀》开篇即写道:“真正严肃的问题只有一个:自杀。……自杀的行动是在内心中默默酝酿着的,犹如酝酿一部伟大的作品。但这个人本身并不觉察。”不错,《我不是潘金莲》中的主人公李雪莲的自杀的确从一开始就在酝酿,或者说在20年前听到丈夫秦玉河背叛自己的那一刹那就已开始。人总是生活在价值中,一旦价值被背叛或被毁灭,人总是有种冲动,即用生命来捍卫价值。但是,这在今天来看,此种捍卫往往有些荒谬。李雪莲想捍卫“离婚是真”和“我不是潘金莲”这两句话不仅用了20年的生命和所有的一切,最后还不得不走上自杀之路。加缪还说,西西弗是个荒谬的英雄。李雪莲何尝不是个荒谬的英雄?之所以荒谬,是因为她的胸中还有一口正义之气,心中还有一种对人世的信任。她荒谬了20年,但是,最后,她心中对世间的那点信任终于彻底断了。大病之后,她不得不选择自杀。
事实上,正如加缪所言那样,那是一场酝酿已久的毁灭。她若不自杀,她还能怎样生活?她还有出路吗?几天以来,这部渲染着喜剧氛围的悲剧始终让我难以释怀。我不仅想问,在李雪莲状告之人中,有没有我?在李雪莲痛恨之人中,有没有我?
最近,“永州卖淫幼女母亲遭劳教”一案震惊全国,唐慧案件被推向公众,她的冤屈终于得到昭雪。之所以想到这个社会事件,一是因为这件事让人难以平静,二是因为刘震云新作《我不是潘金莲》与这个事件本质上有相似之处。小说的主人公李雪莲因为不慎怀孕,便与丈夫秦玉河商量假离婚,等孩子生下后再复婚。谁知秦玉河在李雪莲生孩子的半年内与别人结了婚,假离婚成了真离婚。李雪莲无法释怀,就想到要杀死秦玉河,却未成。然后便开始告状。从法院的一般人员到专委,再到院长,最后到县长、市长,没有一个人真正理解她、支持她。她感到县里无正义可言。于是便开始上访。误打误撞,在人大会期间碰见一位国家领导人。表面的伸冤并不能给李雪莲以人格的清白,所以,李雪莲年年上访。20年之后,李雪莲上访途中走投无路,上吊自杀。唐慧成功了,但李雪莲失败了。唐慧的事件比李雪莲的要悲苦得多,也让人同情,但李雪莲的事件显然在很多人看来是一个闹剧,也没有多少人同情。表面看来,唐慧是真实存在的,李雪莲是虚构的。然而,两个事件在本质上有着惊人的相似。
李雪莲是来状告丈夫秦玉河的,后来便变成了告不公道的官员。法官王公道并不公道。董宪法表面上正直,但在官场里混不出名堂后也变成了非正义的一分子。法院院长荀正义一点也不正义,反而成为徇私舞弊的代表。县长史为民也不为民。市长蔡富邦为了迎接“精神文明城市”的验收,下令把李雪莲拘留,罪名是“扰乱社会秩序罪”——这与唐慧的“劳教”何其相似。如果说刘震云在数月后出版这部小说,都有些取材于唐慧案的可能,但唐慧案还没有公之于众,刘震云的小说就已经在印刷厂了。可见,刘震云的虚构并非无本之木,而是对这个社会的本质性把握和揭示。
李雪莲的愤怒原本是个人的愤怒,但无意之中触怒了代表法律、正义、公平的官员们。此种叙事在我们的印象中还少吗?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铡美案》《窦娥冤》等都演绎着几乎相似的故事。当然故事最终总是免不了某个更大的清官或是皇帝出面才能为“刁民”平反昭雪。小说中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省长储清廉和国家领导人,他们算得上是主持正义的“清官”,但是,储清廉的用意并非在正义,国家领导人虽是为民做主,但他对处理的结果也是哭笑不得。现实的荒谬可窥一斑。最后,李雪莲不仅是小白菜、窦娥,还是敢闹海的哪叱、敢闹天宫的孙悟空。她敢于反抗,并练就了一套对付官员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