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炳棣生前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谈及其人生观是如何被塑造的:“身教言教对我一生影响最深的莫过外祖母张太太。”外祖母在他幼年时所说的一句话,他终生铭记在心。小时候,每次吃饭时,外祖母就会对他说:“菜肉能吃尽管吃,但总要把一块红烧肉留到碗底最后一口吃,这样老来才不会吃苦。”何炳棣认为,祖母这句话让他终生受益。直到晚年,想到祖母的教训,他仍不由得大为感慨,说:“请问:有哪位国学大师能更好地使一个五六岁的儿童脑海里,渗进华夏文化最基本的深层敬始慎终的忧患意识呢?!”祖母这句话,使何炳棣一生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论何时,不论做何事,他都要做到敬始慎终,一丝不苟。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有坚强的意志。所以,幼年起,何炳棣就有意识地给自己加压,磨炼意志。
何炳棣的《读史阅世六十年》2005年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印行后风行一时,成为很多史学青年乃至知识青年的必读书之一.其中涉及的1930年代清华大学历史系的学术氛围和史学训练方法,隔着遥远的时空再度激荡着年青一代史学工作者的精神世界.而何炳棣在书中呈现出来的民国大学的风貌,尤其是其中学生运动的来龙去脉,更是让民国范儿更加细致入微地根植到时人的心灵.或许更为重要的是,这本书彰显出来的一个学术青年如何一步一步按照人生规划,依靠坚忍不拔的意志力,实现学术理想的奋斗故事。
上海交通大学学者单世联曾经在发表于香港中文大学《二十一世纪》上的书评中如此阐述其对《读史阅世六十年》的理解:“何先生的回忆录大量叙述其家世背景、校园生活、社会交往、学术形势、学术论争等大半个世纪以来的中、美社会文化方面的材料。对何先生个人来说,朝花夕拾,亲切而温暖;对于读者来说,这既是一个学者的知性探索史和研撰发展史,对研究现代中国文教史、海外中国研究史的具有重要价值。”
从《读史阅世六十年》可见,何炳棣幼承庭训,整个家庭生活都给他以良好的影响。少年时代其父就激励他的上进心:“狗洞里做天王算得了什么,有本事到外面的大的世界做天王,先叫人家看看你是老几。”“这种年头,如不能出洋留学,就一辈子受气。”何先生是幸运的,他的家庭供得起他上最好的小学、中学和大学,他受到了当时条件下最好的教育。获得博士学位后,他抱定两个愿望:“首先是通过广泛的阅读与师友们的讨论,尽力了解国际上哪几位近现代史家代表研究的世界最高水平。紧接着博士后全部投入国史研究时必要跳出的‘汉学’圈子,以西方史最高水平为尺度,并以自己国史研究的部分心得尽快地尝试着打进西方历史及社会科学方面第一流刊物--这才是国史研撰较高较难的试金石。”
读史阅世六十年,始终萦绕于何何炳棣心头脑际的是“第一流”、“最高水平”、“大课题”、“第一等重要问题”这些概念。1950年代末,每夜从国会图书馆读书出来,他总会从心里发出狮吼:“看谁的著作真配藏之名山。”正如单世联指出的那样,优秀的学者不少,用功的学者很多,但始终如一地以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已并确实如其所愿地成就自己的极少。何先生经历过于考试的挫败、博士论文计划受创、论文出版受挫等等,他长期任教的加拿大哥伦比亚大学、芝加哥大学历史系等也各有正常和不正常的竞争,支持他朝夕匪懈、走出困境的内在动力,主要就是其做第一流学问、成第一流学者的理想。
何炳棣特别善于从日常生活的师友交往中学习别人的长处,完善自己的人格。1950年代,何炳棣曾在胡适的寓所做客六天,六天的朝夕相处,何炳棣获益良多。一天早上,有位来客递名片求见,胡适看名片时流露出对此人的不满,但略一思索,他还是决定见客。当客人进客厅时,胡适朗声说道:“这好几个月都没听到你的动静,你是不是又在搞什么新把戏?”说完,两人同时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