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是春秋时代所有重要观念的落脚之处,这是学界的一个共识。而在这些构成后来儒学产生之思想根源的观念背后,无一例外地闪现着执政卿的身 影。执政卿的思想论述是分散的,不系统的,但以礼为依托,天与天命、德、尊尊与亲亲、仁、义、敬、信、忠、和等联结成为一个观念整体。
各国执政卿也依礼结成一个“据礼论道”的思想集团。所谓“据礼”,是说他们面对时代变局时,总是持有同一个根本尺度——礼;所谓“论道”, 是说他们总力图由礼求道。道存在于传统中,而礼是传统中的传统,是历史意义所在,是存在方式,是知识、价值观和历史意识的基本结构。阐发礼就是发展更高的 精神凭籍。也正是基于“据礼论道”的思想方式,一个“道”字成了标识中国人哲学思维的核心范畴,犹如“逻格斯”之于古希腊,“如如”之于古印度。诸子时代 的儒、法、道、墨,秦汉的董、马、扬、班,无不以“道”为终极追求。然而,他们正是沿着执政卿的步伐走过来的。
据礼论道是一个由各国执政卿主导的思想创造过程,其结果:第一,有着共同的政治身份和知识背景的卿大夫们,在历史意识、文化情感、价值观念 以及表述方式等诸方面都表现出鲜明的“类”特性。通过据礼论道,他们实际地形成了一个思想集团。尊礼重信,严祭祀、重聘享,宗姓氏族,宴会赋诗,赴告策 书……卿大夫们忙碌的身影,透露出一种时代气象。他们是那个时代的文化主体。第二,三代之礼是中国精神的自在形式。卿大夫集团以据礼论道的方式,将这一精 神从自在的沉睡中唤醒,向着自为转化,亦即哲学的突破。王官之学是古代学术的总汇。执政卿们通过“据”和“论”,把它从遗产变成了“资源”,从没有温度的 “死东西”转化为“春秋一场大风雅”,从一个抽象而残缺的文化世界,转出一个充满时代气息,微笑着等候以道自任之士进入的思想世界。第三,通过据礼论道, 执政卿主导社会形成了体现共同的历史意识、文化情感、价值观念的人人“言”礼的文化心理。共同的文化心理所呈现的礼,看上去很美。其魅力足以感染每一个 人。它使德行变成一种气度,让传统升华为操守,将价值观转化为一种风尚。它孵化和培育以道自任者,召唤其为道立命。它预设了以孔墨老为代表的士的思想路向 与精神风貌。
三
据礼论道也是一场文化与历史的对话。不过,在对话的思想框架中,士与历史世界的关系只是阶段性的。早在士之前,宏观的对话关系已然建立,主 体是执政卿集团。从时间和深度看,士与历史世界的对话是对以卿为主体的对话的一种“接着讲”。在对话中,“固定在封建关系之中而各有职事”的执政卿离礼最 近,最有条件据礼论道率先应对历史的冲击。在“礼崩乐坏”这一特殊的客观情势下,“各有职事”非但不是轴心突破的障碍,恰恰让他们有资格成为时代精神的引 领者。从“卿”到“士”,以思想的方式,将中国文化的真脉一以贯之,他们前后相继,共同成为轴心突破的主体。借助对话和据礼论道,作为前儒的卿对于儒家的 影响显现得层次井然,是可以讲清楚的。反之,仅从士说儒则让人感觉儒家凭空而降。试想,如果从士进行思想创造的背景中,把卿集团所有的印记删除,那背景就 会成为一片空白。王官之学,三代之礼只是个抽象的存在。士如何于空白中发展出一个更高的精神凭籍来?《论语》开明宗义就是要学习。学习的动力来自哪里,为 什么学习最重要的内容是礼?礼之可爱何在,礼之可信何来?让士义无反顾地选择以道自任、以道自负作为托附生命之事业,道理是什么,合法性又是什么?如果否 定执政卿的文化主体性,不但这些问题难以回答,就连士本身所具有的学识、风骨、价值观、文化情感、历史意识以及表述方式也需要说清楚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