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雨的下午。
同心爱者是不能分手的,分手后整个世界都会对你冷眼相背。一个女人,一个忘乎所以爱过的女人,人们顶多能在最初给她几分同情,此后,同情转成冷漠,然后她就只能在自己的幻想和回忆中生活。
她幻想那个男人一下子落魄无比,回到她的怀抱,幻想那个男人失去生存能力,于是此后整个一生都必须得依靠她,或者回忆两个人共度的那些有限的白天和黑夜。
可惜她的手上没有他的任何照片。她以为他们虽然没有数码,但却会天长地久,数码,那是个多么虚拟而虚伪的东西,它哪能记录下两个人温暖的欢笑。所以,现在她只能像个古代的幽居女子,凭着可怜的有限的脑力不断地回想。
多少年来,她就在这种回忆和幻想中熬过来了。庆幸的是,那个人的影像在她心中还是无比清晰;可是不幸也在于此。
她求助她的那些女朋友。对她来说,没有男人的日子因为有了这些女人的陪伴而温暖,她们的明亮,从某种意义上遮盖了那双世故、锐利、看透她一切心计因而让她死心塌地的眼睛。
她也想过这样的坚持有没有意义,但是,当坚持成为一种习惯,没有什么再能打破这一坚持。
现在她坐在酒吧里,对面是一个刚刚认识的男人。在此以前她从来没进过酒吧,她只是从小说中知道这里阴暗、狭小,昏黄的光浮动着朦胧的奢侈的梦。眼前的这个男人阳光、高大,而且瘦弱,符合她对男人的要求。而且他很温柔地给她倒满一杯啤酒,点上了一些很少但很贵的零食。
她已经很清醒地感觉到醉了。在进来之前就已经醉了。一个人的时候她是拘谨的,因为她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躲在屋子里喝酒,满脸都写着“失恋”两字的女人太可怕了,她们的眼泪会成为别人幸福的阴影,而人的眼泪太不值钱,就像路边上一个人被车撞倒而路人依旧该买肉的买肉该吃汉堡包的继续吃汉堡包一样。但几个人在一起时她往往就表现得极为豪爽,她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喝醉的理由。
真正的醉是什么样子呢?她不知道,她对醉充满了渴望。第一次跟七八个朋友吃饭,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因为有些话说完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平时不敢说的都快要漏光了,而且头上面似乎有一股吸力,在努力把她的整个身体吸上去。她立刻停止,并下意识地大吃特吃,很久,那种要被吸光的感觉才消失。
这一次她又醉了。刚才露天吃饭,因为喝得太多,她问路边一个卖水果的附近有没有卫生间,对方把她骂了一顿,旁边似乎有人告诉她就在前面,于是她就飘向前面,模模糊糊听到刚才那人气乎乎地说她正在吃饭。她不管,她只想去放松一下。她想,醉了多好,我是走在路上面的,我的脚已经不黏着于尘土。周围都是要生存的人,而我要做的却只是为了喝光那盛在硕大杯子里的黄色液体。
她趴在了桌子上,想把自己给藏起来。同来的不只一个男人,还有两个好朋友。她没想到自己如此轻易地就进入了这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她曾经有少数几次地想像过,这是个腐败、喧闹的地方,会有陌生男人跟你搭讪,有性感而香气扑鼻的女子。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小小的桌子和阴暗的灯,还有贵得吓人的消费单。她隐隐约约有点失望,因此不管同伴怎么叫她,她都作出醉得要睡的样子趴在桌子上不动。实际上,她心里明白,她是为了躲避这里的阴暗,她为自己来这样的地方而羞愧。
慢慢地,她感觉到有一双手在她的头发上移动。这是双男人的手,除了那个他,没有人在这堆乱发上停留过。她竟然舍不得抬头,尽管那个男人的手很粗鲁,目的只是想把她拉起来。
她很难过。因为她突然发现,一双手和另一双手的区别有时并不是很大,她知道这一双手的主人,这个阳光、高大的男人,就是她好朋友的男朋友。她自诩的所谓坚持就在这一拉中崩溃殆尽。(学者:张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