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课本里已经没有《论资本家的乏走狗》这篇文章了。在该文中,鲁迅指名道姓“痛斥”梁实秋,同时也让梁实秋的大名妇孺皆知。随着这篇文章的消失,梁实秋的世俗名声显然弱化不少。
但梁实秋的文字还在,标签化的梁实秋消失了,真实的梁实秋有了浮出水面的可能。如果有时间通读一遍他的作品,或者只挑几篇来读,你会发现,那是很可爱的一个人物。他没有胡适名气大,没有徐志摩浪漫,也不像周作人那样悲情。他有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机智,但掩饰不了时时被对手攻击的窘迫;他有绅士风度,但在颠沛流离的大背景下,生活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为了写《重品梁实秋》这本书,我首先阅读了他的几乎全部散文随笔作品。最著名的当然是《雅舍小品》。雅舍小品颇具英国作家查尔斯·兰姆之《伊利亚随笔》的味道,轻松诙谐,耐读,没有什么骇人的话题,都是身边一抓一大把的事物,也算开了一时之风气。雅舍小品语句多含暗讽,但刺一下也就拉倒,若有人感到疼呢,那就去疼;若无动于衷呢,那就无动于衷,作者不会穷追猛打。梁实秋只是要写而已,并严格遵守了自己以“描写人性”为最高追求的一贯标准。这些短文可以说篇篇抓住了“人性”七寸,游走于嬉笑怒骂之间。读者边读边笑,以为是在写自己和身边的人,时隔数十年,生存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依然获得共鸣,恰证明梁实秋所说“人性是永恒的”之正确。
《雅舍谈吃》则收入了梁实秋关于美食的小品随笔共57篇,最初由台北九歌出版社1985年1月出版,引进大陆以后,曾经轰动一时,至今仍重印不衰。
他写老北京的 “填鸭”:“鸭自通州运到北平,仍需施以填肥手续。以高粱及其他饲料揉搓成圆条状,较一般香肠热狗为粗,长约四寸许。通州的鸭子师傅抓过一只鸭来,夹在两条腿间,使不得动,用手掰开鸭嘴,以粗长的一根根的食料蘸着水硬行塞入。鸭子要叫都叫不出声,只有眨巴眼的分儿。塞进口中之后,用手紧紧的往下捋鸭的脖子,硬把那一根根的东西挤送到鸭的胃里。填进几根之后,眼看着再填就要撑破肚皮,这才松手,把鸭关进一间不见天日的小棚里。几百只鸭关在一起,像沙丁鱼,绝无活动余地,只是尽量给予水喝。这样关了若干天,天天扯出来填,非肥不可,故名填鸭。 ”生动如斯。寥寥几笔,仿佛放电影一样把画面摆在眼前。不过,细品之下,却又有着无限的乡愁在里面,客居台湾多年。思乡之情越来越重。谁能明了一个游子的心迹?
从梁实秋复杂的交游中,你可以看到一个时代的蛛丝马迹。一个作家的人生,往往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生存状态在某一时代的缩影。三四十年前,没人敢把闻一多和梁实秋联系起来。一个是“资本家的乏走狗”,一个是“民主斗士”,在一元语境下,二人简直水火不容。然而历史真相终于露出的时候,人们才发现,梁实秋和闻一多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二人在清华大学时是同学,留学美国时形影不离,归国后又为青岛大学同事,友谊延续了将近20年。直到抗战以后,一个在昆明,一个在重庆,音信隔绝,再加上志趣渐趋分野,才断了来往。
冰心与梁实秋曾交游甚多。 1987年末,北京文艺界要为梁实秋开一个追思会,梁实秋的续弦韩菁清和大女儿梁文茜一起去探望冰心。梁文茜请冰心为梁实秋写一篇文章,冰心答应下来,并说,当年,实秋听到谣传我和文藻在“文化大革命”中自杀的消息,在台湾曾为我写过祭文,没想到今天我为他写祭文!
这些都是现存记载中比较少见的。如梁实秋与胡适、徐志摩、郁达夫、周作人等人的来往,因为资料很多,梳理起来更别有一番滋味。(辽沈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