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春上的一天,周兄的女儿给我发短信说她爸得了大病,咋办呀?我匆匆赶到省城医院,问了情况,老兄笑着说:“没啥大不了的,胃溃疡,吃点药就好了,老弟甭操心。”我偷偷拿着CT片子,托朋友找了几个专家看,都说只有化疗了。一化疗掉头发,老兄就会知道是啥病,一知道怕受不了这一重重的打击。我反复思量,还是忍着内心的悲痛,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他商量治疗的过程。他支走妻子和女儿,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大口,认真地对我说:“兄弟,女子能叫你来,我就知道情况不妙,我一个人偷偷哭过,我的命咋恁短么,连弟兄们一个都陪不到底。可又一想,人一辈子没啥样,活长活短都一样。他们不让我知道,我也装糊涂,好让他们存个希望。哎,娃的事情没交待,老大没成家,老二今年高考,对娃影响大,这才揪心呢。”
他积极配合医生做化疗,病情稳下来了,他还坚持去上班,上班也好,和大家在一块,省得一个人胡思乱想。
周兄大我四五岁,我们交往二十多年了。有一段时间还在我们单位开车。他人勤快,总是把车内外擦得干干净净。每天上班,他第一个先到,扫地抹桌子,然后摆置车子。他常对人说:“车就是咱的办公室,干净了,心情也好。”他也是个热心肠。谁有啥难处,他只要知道,就跑去帮忙,即就是插不上手,说几句宽心话,他自己心里也踏实。我痛失儿子那阵,他几乎天天在我身边,默默地陪着我,见我想说话了,他也难过地说:“兄弟,娃和咱只有这10年的缘分,把你痛苦死了,娃也回不来了,二老咋办呀?”
周兄人心细。有一次下乡,走到半道上我内急,他马上停车,我扑到桥下面的包谷地里。蹲下舒服了,一摸身上没带卫生纸,他急急跑来给我塞了一沓子。他笑着说:“我知道我兄弟忙大事,把这些小事都忽略不计了。”我也幽默地说:“我才准备找个石头蛋蛋子,找回儿时的感觉呀,叫你给破坏了。”他一听说:“哎,怪我,说不定用石头蛋蛋子还来灵感,又有一篇美文哩。不过兄弟放心,生活上老哥操心,你只管把单位的事儿干好就行了,这就叫干啥的操啥心么。”
有一年除夕,我值班,单位有急事,我让他马上赶过来,他拖延了几分钟,我狠狠批评了他,他惭愧地说:“家里有点事,都怪我,下不为例。”其实几分钟也没碍大事。事后我才知道,他是给瘫痪的母亲做好饭,给老人刚喂了几口,就跑来了。我很内疚,很后悔,向他道歉。他却笑着说:“没啥,没啥,单位的事才马虎不得。”
有一次我意外摔伤在家休养。他利用周末带了几个朋友到乡里买土鸡。他跑了好几个村子才买到一只公鸡,回来他半开玩笑说:“全村就这只公鸡,所有母鸡都指望它哩,我高价买了。给我兄弟补身子,比啥都重要。”他一个人从杀鸡到拔毛到清炖,谁都不让插手。等吃上香喷喷的鸡肉,叫我感动得眼热。
我平时工作忙,他也很少打扰。有时电话问一下他的病情,他总是笑着说:“兄弟好着哩,一时半会儿没事,你忙你的,闲了我叫娃到你那儿拿些书,一看书,就钻到里头了,啥也不想,蛮快活的。”年前他再次住医院,我去看他,他还埋怨:“忙的连啥一样,跑来干啥呀,都好着哩。”我问了情况,他说这次化疗在西安开好药,回来在咱这儿看,能省不少钱哩。他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又躺下,我问是不是疼的很,他说不太疼,就是浑身不舒服。他苦笑着说:“兄弟呀,我现在才知道啥叫坐卧不安。”我们又说了一会话,他郑重地对我说:“兄弟,老哥有个心事儿,只有给你说了。”他坐起来一会,又躺下说:“我看我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嫂子人家还年轻,大女儿成家了,小女儿也上大学了,我也不操啥心了。我走后,火化了,骨灰撒到丹江河里去,也不拱墓,让你嫂子不牵挂的再找个人家,娃些个好好过他们的日子,人死如灯灭,啥都是遮活人眼哩。”我半开玩笑说:“老兄和伟人一样,太伟大了。”他又坐起来说:“这是老哥真心想法,不是想留啥名哩,这话只有你能给你嫂子和娃说。”我说:“老哥想的太多了,好好养病,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其他都别想。”他又一次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我,说:“这事儿算哥这辈子求你最后一次。”我也痛心地说:“老哥,好好看病,说不定奇迹会出现。”他也苦苦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