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钟淑河先生《小西门集》,一篇《油印的回忆》让人回味不尽。钟先生回忆八年抗战中油印机的火热,上世纪四十年代上初中开运动会办油印特刊,五十年代失业以刻钢板为生,解放前夕搞学生运动刻印传单,先父学堂教数学油印讲义,及对油印技术起源的考证……读之让人兴奋,钢板、铁笔、油印机和蜡纸这些已被历史淘汰的物件又勾起我的记忆,仿佛进入了那个油墨飘香的年代。
那时读初中,我和同学经常去附近队里劳动,搞文艺宣传演出,代语文课的王老师亲自编排节目,刻印制作演出节目单。因王老师器重,我常帮王老师油印并散发给同学。常去乡村接触农民,见识新鲜事儿,作文课上我的习作常常被作为范文讲读。记得我写的《乡村新事》是王老师用公正的楷体字刻印,标题用隶体字加粗,插图、边花装饰。看着王老师刻印精美的油印作品,让我兴奋了多少个夜晚……王老师对我文学启蒙上的引导,使人终生难忘。
高中毕业,我经招考如愿当上了乡村民办教师,站在讲台上讲读课文,指导学生写日记、作文,学着王老师指导学生作文的方法,将学生中优秀习作刻印出来,发给学生,讲评范读。那时,乡村小学信息闭塞,学生课外阅读的资料贫乏,我就将自己订阅的《陕西少年》发给他们传阅。即使这样,也难以满足班里班外百十个学生渴望阅读的心愿。我多次建议并经校长同意,刻印课外阅读资料,发给中、高年级学生阅读。公社里组织期末考试,我们学校语文成绩连年评比第一,校长表扬了我,为我购买新的钢板、蜡纸,腾出一间房子作为油印的场地。忙里偷闲,我也不忘记习作诗文,朗读给我的学生听。看着学生那一双双期待、渴望求知的眼睛,我忘记了疲劳。在乡村小学当民办教师一晃就是八年,也刻印着我人生长河中一段难忘的岁月。
八十年代中期,适逢民办教师报考师范,我离开了乡村活泼可爱的学生,去师范学校深造。紧张的课余时间常想起我的学生,假日回到乡村不忘去学校看看学生,他们高兴地拿出自己的作文让我看,学生的成长进步让我感动!校长多次说,毕业了回来教书。我未能回到我的乡村小学,毕业被组织分配到一个集镇小学教书,至今想来,深感内疚。在师范读书期间,我的文选老师刘剑锋,已是当时商洛闻名的青年作家。刘老师给我们上文选课,不局限于讲课本上的文选,常选取精美的时文,讲读赏析,吸引着全校爱好文学的同学。听刘老师上课,实在是一种美的享受,精神上的陶冶。刘老师每每在报刊杂志发表了作品,就成为校园里同学们课外争相阅读的一道风景。同学们不但读了,还常抄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在学校领导的支持下,学校成立了《雏雁》文学社,创办《雏雁》文学小报。主编刘剑锋,编委从学生中产生,由七人组成,我是编委之一。刘老师亲自审阅来搞,指导我们校稿,设计版面及插图,刻写油印。一张小小的文学报在校园内传开了,吸引了校外的文学爱好者。那时,文学热的红火,成为社会时尚的主流。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谈起文学,不相识的人聚在一起,竟像多年的老朋友,有说不完的话题,促膝长谈,直至通宵……
师范毕业,从任教乡村集镇小学到县级重点小学,又到古城高中工作,刻印教学讲义、复课资料、制作课表、印制测试题,用掉的蜡纸,用坏的铁笔,更换的钢板,无法计数。夜深人静,微弱的灯光下,展开一张清香的蜡纸放在钢板上,用报纸盖住蜡纸,留出刻写的部分。那铁笔刻在蜡纸上的“沙沙"声,柔和而悦耳。这时,全身心用力在铁笔上,一笔一划,轻重均匀,一行行俊秀的字迹显露出来,执笔的手上渗出了汗水,心头的花儿缓缓绽开……拂晓,照镜洗脸,鼻尖上被台灯的烟雾熏得黑乎乎,不由自乐。一张蜡纸刻写好了,涂上油墨,油印出清新的文字来,端详细读,好像如今在期刊上发表作品一样的心乐。蜡纸刻写需要在用笔上下工夫,油印更需要娴熟的技术。一张刻写好的蜡纸在油印机网上贴好,油墨轻重,推拉油印滚子的轻重缓急需掌握要领。否则,一张蜡纸就报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