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还是个流鼻涕小娃的时候,我们村子景老大结婚。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我还幸福地沉浸在热被窝里,突然听到一挂鞭炮、一阵锣鼓响,急忙蹬了鞋子出来,正疑惑离过年尚早呢,却见一窝人于锣鼓声中押出两个花枝招展的人,簇拥而来。
这窝人的背后,一个敲锣的人领着一对羞涩的新人,才是结婚的主角,男的是景老大,穿一件蓝涤卡中山装,脸洗得白,头发梳得光,女的穿件红棉袄,两条长辫子用红头绳扎着吊在后脊背,羞答答地低着头走路。敲锣人一路走一路吆喝,介绍新人情况,告知众乡亲,今天景家老大结婚,该行情的别忘了。游行队伍一直要绕村子转一圈,看热闹的小娃像滚雪球一样越聚越多,推推搡搡唱啊跳啊的凑热闹。
绕村子转一圈后,游行队伍回来,结婚仪式就在景家堂屋搞,一般是生产大队的干部当证婚人,大队支书能亲自来,相当于今天的领导剪彩,那主家就无比荣光,毛爷爷的年画像贴在墙上微笑着看大家,大队干部口中念念有词后,大家集体唱党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的恩情深。一对新人毕恭毕敬地面对主席三鞠躬、三叩首,然后才向生他养他的被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父母行礼。那时的新房很简陋,也就是把墙用石灰水重刷一遍或用旧报纸重糊一下,门上、墙上贴些“喜"字,增添些喜庆气氛,床上有新被褥就不错了。婚礼仪式结束后,宾客行情,随礼的也不过五角、一元钱,有的人来了却没钱行礼,记得后来开拖拉机的刘黑蛋向几个人借钱都碰了钉子,最后只有鼓起勇气,扭捏地写了个欠条:“今日暂欠景老大结婚礼钱二元”后,蹲在一边不言语,一个劲地抽闷烟。
接下来,景家大宴宾客,沿街道一摆溜五六张桌子,都是借左邻右舍的,供娘家人和德高望重的老者以及有头脸的生产队干部坐,乡邻和其他人等则围着地上画的圈圈席地而蹲而坐,放上簸箕之类竹编的器物,红萝卜、白萝卜、蒸豆腐、油炸豆腐当主角。但比起那时人们常吃的酸菜糊汤不知要好多少倍,连写欠条充礼金的刘黑蛋最后都坐上了席面,喝上了滚蛋汤。办不起席面的人家也自有办法,借辆自行车驮着扎红头绳的佳人,出去兜一圈风,在商镇集上吃碗炒凉粉也就算是旅行结婚了。贫穷人家买二斤水果糖一散,响挂鞭炮也算把婚事办了。婚事奢俭不一,但结果大致相同,几年后,都是兄弟姊妹一大群。
结婚最精彩的部分是晚上耍新人。一帮人虎视眈眈将一对新人团团围在床上,强迫新人表演节目,有夫妻观灯、抢苹果、打机关枪等传统节目,还规定必须有几个自编自导的即兴节目可以发挥。违背命令的旁边有执法队伺候,手中皆有兵器。那时集体娱乐活动少,耍新人也是年轻人苦中作乐喜欢做的事。现在有些文明人说耍新人是封建遗毒是不文明的习俗,还有爱热闹的人说耍新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要继承和发扬光大。
耍新人的仪式结束后还有意犹未尽的人,就估摸时间躲起来,然后三三两两来到窗外偷听房事,偷听房事的古经很多。那时的窗子多为纸糊,顶棚普遍是竹羽子或桐木板做的,不隔音,音响效果奇佳。若一户人家结婚,左邻右舍几天晚上集体睡不着觉,徒添了无限乐趣。
往事如梦如烟,当年婚事的简朴成了今日的笑料,当年婚事中的欢乐成了今天的辛酸。浸泡在今天油腻腻的生活里却常怀念过去的清淡日子,今天举行的婚礼隆重而热烈,今天宴客的席面丰盛而奢华,今天迎娶新娘的车队庞大而高档,但今天的那桩婚事会不会勾起父母们当年心灵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噙满泪水的记忆呢,那些记忆奇迹般的穿过光阴,没有蒙尘,镶刻在从那个年代过来人的脑壳里,永远都不会忘记。(商洛日报 作者:流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