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滩村我知道的,是沿海比较富裕的一个村子。他又补充说,不是住在村里,是在村后的一个破水塔里。去年死了,村里(村委)说,既然死在这里了,村里就得管,出钱火化后埋在后面山上了。
哦,我点头,那你和他很熟悉的?
是,他低了头,声音有些哽咽,我以前经常和他一块玩耍。唉,走了……两滴浑浊的泪流出眼角。
我不忍再问,看他怅怅然走出门,再回头嘱咐我,你去西滩村问问,就是村后的水塔,好多年了,村里人都知道。
西滩村距离我并不远。我恰好认识这个村的村长,是我一个熟识的朋友,几年前新换届上任的。是土生土长的老户。
朋友听完我的叙述,一脸惘然。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回事?村里从来没有过这么个老人啊,按说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我几乎都知道。
那你们村后有水塔吗?我问。没有。他很疑惑,要不我给你问问东滩村吧,看是不是他们村的?
他拿起手机打过去,我看不见表情,但感觉出那边也是一脸诧异,哪有这种事?没有,从来没有!
放下电话,年轻的村长大笑,哈哈哈,你成天想什么呢,竟让一个要饭的老头糊弄了?
我也笑,笑我的天真,笑老头的糊涂。
但我还是不相信他是骗我的。那流利的语言,那凝重的表情,那浑浊的泪水,可是……
曾经读过台湾女作家张小风的一篇散文,大意是作家在北京旅行时,曾慕名拜访过一个据说医术高明的民间神医。他的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大多是和作家一样远道台湾而来的,其中病人居多。几乎每个病人身边都有家人相扶相搀,悉心呵护。独一位老兵摸样的长者神情落寞孤然一身。经过攀谈,作家知道,他们是屏东同乡,老人得了癌症,已到晚期,不愿打扰在美国生活的儿女,也不忍告诉年迈的老伴实情,于是抱着一线希望,借口来大陆旅行一个人来到了这里。作家很同情亦很感慨,对这无私的长者投去了敬意的目光。可后来的一个巧合,让作家知道了实情,那老兵说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一辈子从来没有成过家,更没有所谓的在美国定居的儿子和女儿了。作家在短暂的诧异之后,找到了答案,
生活中,不如意的人和事甚多,我们每个人的思想有时都会游离在现实之外,去找寻一种比较满意的人生。那理想中的生活,亦真亦幻,美满幸福,正是我们所追求而没有实现的。那个老兵,现实中孤单可怜,他憧憬着美好的人生,他幻想着自己有妻子、有儿女,正在某一个地方幸福地生活着。那并不是谎言,分明是另一个自己。
他没有说谎,在他理想的世界里,他有家,有老婆更有儿女。
那么如此说来,我遇到的这个老王,他是否也想象着他有那么一个伙伴,他们有着同样的背景同样的出身,同样的生活际遇共同的人生话语,彼此关照相互温暖默契相投呢?他游弋在孤独而寒冷的梦中觉得那个老王就在身边,与他说笑、给他解闷,而醒来时老王却已杳无踪影,空荡荡的掩身之处只有他寥落一人,于是他又觉得老王已经死了。或者,那个老王就是他自己,他知道自己哪一天再也要不动饭倒下了,倒在哪一个颓败的墙角或如他所说的可以挡风避雨的水塔里,而有那么一些好心人主动组织起来出钱将他埋葬,让他漂泊的身心魂归大地,魂归山林。
告别村长朋友,婉拒了他开车送我的好意,改乘公交。正是下班时分,车上人来熙往,每个人都神情麻木、行色匆匆,大家心无旁骛,忙着奔赴各自的目的地。一些人到站了,一些人又蜂拥而上。忽然感觉,这人生一世,也不过是搭乘一趟列车,来了,走一程,下去了,然后再换另一批人,一群新的面孔。周而复始,如此而已。
只是,有多少人能静下心来认真审视过这趟旅程?有多少人能放下那些虚无的东西,仔细关注过这行色匆匆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