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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

2015-08-11 09:27:44 来源:商洛日报 - 商洛之窗

  贾建霞
  我的家乡在秦岭腹地312国道边。我小的时候,村后就是长坪(长安—镇坪)公路,所有的车辆都经过那里。每年逢正月十五,远方的亲戚们都先后来给我家拜年,趁此机会,一方面可以观赏家乡浩浩荡荡逶迤上十里的社火芯子,一方面可以整天整晌子地站在村后的长坪公路上看来来往往的汽车。那份惊喜,于他们是新奇,于我们则是口福。客人来了,祖母必是将家里藏了一整年的好吃的、稀罕的东西拿出来,大大方方地招待客人的同时,我们孩子也一样,坐在客人身旁,每一道菜每一种吃食都尝遍,直至吃到盘子见底。这些,大人们是从来不责怪的,也不用任何眼神或言语捎带地提醒我们,而是尽我们的兴,尽管他们也许仅尝了一口,也许还未动筷子。
  家乡所在地是一个大盆地,方圆十里多汇聚了十多个村子,且都是一些数千口人的大村子,人多地少造就了这里物质贫乏。但就是这样的地方,人们的观念中,自始至终是崇尚知识、崇尚学习的,所以即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哪怕自己吃糠咽菜,饿得前心贴着后背,佝偻着腰身,出牛马力,也要挤得一点钱供孩子上学读书,不论是男女,只要你肯学,能进步,就没有大人自动将你放弃或不供学习的。因而在我的家乡,之前记录因为没有史料可以查证,我是不敢轻易论断的,就在恢复高考制度后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期间,每年初中考中专,高中毕业考大学的人数,在全县占的比重,那可是相当的。常听外地人夸我的家乡是文化大镇,那是没有被政府美化的群众语言,是纯粹针对于人的文明程度和升学比率来说的。我及我的兄长,还有许多我熟识与不熟识的同时代的人,都是靠读书考学转变了命运,走出了农村,成为那个时代的佼佼者。
  朦朦胧胧的记忆中,家乡二郎庙前就对着戏台子,那是在晚上,上演着属于那个时代的戏曲。后来不久,戏楼迁址,在新街建造了一座飞檐斗拱、琉璃瓦敷面、高大气派、鲜亮夺目的新戏楼。此后,这里就是全镇文化交流中心,每年几次,县剧团来这里演秦腔戏,一演就是十天半个月,从不间断,看客们络绎不绝,场场爆满,秦腔戏的魅力就是百看不厌,所以家乡的父辈们,即使生活再艰苦,充满了解不开的惆怅,但都会哼唱秦腔,尤其在劳作间隙、汗流浃背、无可奈何的时候,狠狠地吼一声秦腔,胸腹中的气便顺畅了,心儿也顺畅了,烦恼和忧愁也被吼到九霄云外去了。家乡人不仅唱秦腔,而且还懂秦腔,以秦腔中的戏词教化人,像《三娘教子》《周仁回府》《三滴血》这些戏曲中的词,很有说服力和震撼力,比起单纯的说教来说,那效果是奇佳的。老街上有一逆子,父母年龄大了拿不来了,他不是打骂就是嫌弃,干部、亲邻劝说不抵用,逢一唱秦腔戏的,开口就给他唱《三娘教子》选段,他唱得声情并茂,唱得在场的人泪汪汪,唱得那逆子当即双膝下跪,噙着泪给父母说自己的不是,从此他一改往日的恶习,饭熟了先端给父母,自己喝稀的,父母吃稠的,成了街坊邻居们教育孩子的榜样。
  家乡有条老街,一二里长。我小时候因为父亲的师傅住在那里,过节、走亲戚、帮农活而经常去,和街上的孩子们疯跑着玩,对街上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谁的大人,谁家挨着谁家,谁家屋后院子大,谁家门前有口井,这些我记忆犹新,包括那些大人孩子的容颜,至今如底片一般,在我的脑海中时不时地映现。街后是同等高的稻田和荷塘,晴天一趟平,但一遇雨天,街上稀泥糊涂,没处下脚,尤其到了七八月主汛期,逢着连阴雨,老街与背后的稻田、荷塘几乎都汪在一片浩大的明晃晃的水中央,老街上的人就慌了,白天还好,人都醒着,遇着大水一家人好跑,而一到夜间,尤其巡逻的锣音敲个不停,老街上乃至全棣花街的人都愁得睡不着,年轻力壮的男劳力扛着铣随大部队在河堤上转,夫人或老太太们,则坐起来打开窗扇,牙咬得咯吱吱地响,恨这死眼子淋雨没个准点,恨老天不睁眼。因而不久,老街上的人先后觉醒,批庄基搬迁,住到了塬上的新街上,从此老街被废弃,除了三五个老人坚守在原地外,其余的就是东来西去的清风和畅通无阻的老鼠了。老街上那青灰色的铺板门、青灰色土墙、木格子窗以及铅灰色的屋瓦,都剥落的、倒塌的、颓败的,一片狼藉,只有那悠悠的风将落在地上的榆树、杨树和杂木树的叶子悬得一忽儿左一忽儿右地,不知究竟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