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升发
老爸是九五年夏去世的,他一生老实本分,话语不多,关心疼爱我们子女,不是挂在嘴边,而是放在心里,表现在行动上。儿时的我对小学文化的他一向敬爱有加,感情深厚,因此在整理、清点他那点为数不多的遗物时,我便有意识地留下了一双他还未穿烂的草鞋。
从我上小学三四年级开始,除了冬至前后那不长但最冷的一段时期,春节时外出拜年的那几天,以及碰上亲戚家红白喜事的日子,我脚上穿的几乎都是老爸精心编织的草鞋。一双娘做的布鞋,有时穿上半年,甚至一年,看上去都还像是新的。
我看老爸编草鞋的工具是草鞋耙、棒锤、榨子。草鞋耙是木材做成,那是一个“T”字形的木头架。编草鞋选料很关键,要选修长、韧性好的干龙须草搓经绳、做纬条,将龙须草喷上水雾,然后用棒锤反复均匀地捶打,捶得软如布条了即可。然后,将草鞋耙挂在一条低长板凳的一端,人跨坐另一端,接下来将搓好的一条约2米长、筷子粗两头细的草经绳,并根据脚的大小折成四股打结,一头套在草鞋耙的四个小齿上,一头系于腰间,最后将其绷紧。这些前期工作准备好了,才开始正式编草鞋:先编草鞋鼻,再编草鞋身,边编边安好草鞋耳,榨紧纬草,挽上草鞋跟,修剪草鞋底。最后一道工序是将系于腰间细绳子串起鼻、耳、跟,一只草鞋才算大功告成,为了穿着不磨脚,用木棒锤捶软着脚背部位,俗称打草鞋。
老爸打草鞋是村里的能手,速度快且又耐穿。他讲打草鞋的祖师爷刘备是如何跟母亲学打草鞋谋生的;讲毛主席在井冈山拜老农为师学打草鞋;讲红军长征穿草鞋爬雪山过草地……他说草鞋就叫“革命鞋”,现在“天晴要准备下雨的柴,下雨要准备天晴的鞋”,记的有一次,周末我从竹林关中学穿草鞋连淌五次银花河回家,脚上的草鞋经过一周的磨损,也烂的不成型了,脚底被河床乱石刺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我埋怨老爸打的草鞋不结实,他边给我包扎伤口边笑着说:“鞋穿三条筋,越穿越放心”。也许就是这些有关草鞋的故事,让我从小就喜欢穿老爸打的草鞋,上山砍柴、下地锄草,践霜踏雪都少不了草鞋,天热就光脚穿,天冷就布袜套草鞋。草鞋伴我读完土门小学、竹林关中学,那时,家乡人干活都穿草鞋,它轻便、透气、防水、防滑,而且经济,不花钱。
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除在生产队上工外,还兼老家土门镇至丹凤县城的日杂百货运输工,赚几个钱补贴家用。在故乡俗称“脚夫”,所用劳动工具主要有三种,一种叫“竹背笼”,竹篾编的,再一种就是供途中临歇用的“尻搭柱”,再就是上路必备的“草鞋”。老爸个子比较矮小,不喜欢用扁担挑,却十分擅长“背脚”。那时家乡到县城不通公路,他夜半起身,脚蹬草鞋,替供销社把收购的龙须草、中药材等山货背送到县经销部,再把群众生产生活所需的盐、布和其它日用品从县城背回土门供销社,一百五六十斤的货物压在瘦削的双肩上晃晃悠悠的,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似的,一个来回二百多里三天时间跑下来,往往天色还不晚。我有时也穿上草鞋到二十里外的牌楼河接住他背笼里的一些货物,同他一块送到供销社。“背脚”途中,无论是春秋还是冬夏,这草鞋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我随后在丹凤师范上学,星期日、寒暑假回到家里,老爸都要我穿上他打的草鞋,带着我下地干农活,什么整地、拔草、割柴、锄洋芋,啥样都手把手教着我干,有时大清早还会让我拿把小锄,挎个竹笼,跟着坡上吃草的牛群,遍坡拾牛粪。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地娃,这点活儿我不是做不下来,也并非就一定需要你干,可是你是个读书人,是家里的希望,自小多锻炼锻炼,多受点苦累,知道世间万事干啥都不容易,要较真要用心,这样你将来才会有出息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