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星文
跨二零一六年门槛的这个星期,我和贾平凹聚会三次。他是一副闲闲的神态,放任时光不慌不忙地从身边流淌。期间陪贾平凹享受清闲的除过爱写字的我,再就是爱画画的邢庆仁、耿奇、王潇,爱照相的杨小兵,还有退了休后没有任何事体的郑全铎、李宗奇和陈普。一时间我们都好像与紧张的都市生活完全疏离,这于我等忙忙的闲人还有些相宜,而于真正的大忙人贾平凹竟也和我们一样随意抛洒时光,让我多少有些犯糊涂。但毕竟贾平凹很忙,长篇《老生》一年前才刚刚出版,在人们闻着油墨的清香还在热议这部书有着《山海经》浪漫与苍茫的时候,另一部长篇《极花》又即将上架。我已在《陕西日报》上读到了《极花》后记,这像是春雨播撒前吹拂的一阵清风,读者们于微醺中正欣然期待着。
文学贾平凹
上世纪70年代,青春年少的我正处在想入非非的年纪,和那时许多年轻人一样也喜欢文学。一九七八年我正在中医学校上学,那年贾平凹的短篇小说《满月儿》在全国获奖,其时他才二十六岁。那篇小说我当时读了好多遍,读得我满心喜悦,嗣后只要见到贾平凹的作品我都要一睹为快了。贾平凹那时也很像是开足了马力的写作机器,作品几乎遍及全国所有报刊。贾平凹写得兴致盎然,读者亦读得激情洋溢。尤其是一九七九年我买的贾平凹短篇小说集《山地笔记》,其集中阅读更令我快心。那时我们一个月伙食费八九块钱,而这本书的定价是六毛五,在当时自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它是我真正买的第一本文学书,节衣缩食,可见当时爱之笃深。前天贾平凹在我书房见到这本书时也不禁动情,说这本书也是他真正意义上出的第一本书。他欣然在我当年题记的“一九七九年购于渭南中医学校书摊”旁题字:“谢谢您那么早就读我的书,书很幼稚,谨留作纪念。平凹。二零一六年一月三日”。他总是谦虚,我看我当年所写的字才真正叫幼稚呢!
可以说贾平凹生逢其时,商州山地的灵秀俊朗,早年生活的艰辛与家庭变故,以及他后来到西安上学,这一切都是为贾平凹铺就的人生之路,他的人生之路也就是文学之路。他为文学而生,他肩负着文学赋予他的神圣使命。
我认识贾平凹较晚,是新千年我来西安之后,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太白书院举办的那个书画展览会上。在我的印象里贾平凹形象是高大的,人也一定潇洒,以他泉涌的文思,想其也会非常健谈,但后来见到的他却全是木讷寡言的样子。这个自小能背能扛能载得动荣誉又能承受住磨难的小个子男人一路走来了,为生养他的这块山河土地立传,为这个历经苦难但生生不息的民族作长久的证明,为未来的世界传递这个时代最为准确的消息。贾平凹欣然上路,一时人情世态、山川风物竞涌笔下,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他用的是民族最本真的笔墨,但他却有着吞吐大荒的情怀,放眼整个世界,探寻人类终极关怀。贾平凹当然是敏感的,又是深沉的,是乐观的,又是忧伤的,爱之深则痛之切,他在漫长的炼狱中实现着精神的凤凰涅槃。贾平凹在痛苦中幸福着,荣辱顺逆于他已然如云卷云舒,作品中人物的悲欢离合与他人生的悲欣交集也已然形成雄浑的交响。某种程度上贾平凹已不只属于他自己,他属于热爱他的读者和社会。这似乎是一种责任,尤其是一旦扛上了红旗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贾平凹就不能歇息,只有日夜兼程了。好在贾平凹保持了一位农人的一贯本色,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在文学的田园里他始终在辛勤耕耘。
他是作家队伍里当之无愧的劳动模范。那次在我书房,当大家言及他这么热爱劳动时,我们有幸看到了那只因超强劳动而生出的老茧的手,他右手的三个指头因长期捉笔著文已弯曲变形了,这是丰收留给他的印记。贾平凹写作从来不用电脑,他不是不知道用电脑既省力又方便,作为一个热爱汉字写作的人,对汉字的崇敬虔诚实在让他不愿放弃使用最传统也是最优雅的写作方式,他笔下的方块字也一如他的孩子一般,其鲜活生命形态实在让他感动得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