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因为移居,又翻读了两本家藏的《红楼梦》续书,一本是假托曹雪芹原著而实为无名氏“逍遥子”所作的《后红楼梦》,另一本是署名海圃主人著的《增红楼梦》。这两本书,前者应为曹、高本《红楼梦》后的第一部续书,说的是历经死生磨难,宝、黛喜结良缘的故事;后者说的是贾府“沐皇恩、延世泽”、“兰芝齐芳”的故事。毫无疑义,无论从思想性抑或艺术性来说,续书绝不如原著那么精彩,那么生动。问题是,是否因为如此,这两本续书就不值一读或一谈了呢?窃以为未必。
我国文学史上有一个常见的创作现象:凡名著皆有续书,且续书越多说明原著越有名声。对此,清初学者刘廷玑早就指出:“近来词客稗官,每见前人有书盛行于世,即袭其名,著后书副之,取其易行,竟成习套。”其他著作暂且勿论,仅以中国四大古典小说来看,《水浒传》就有《结水浒传》(又名《荡寇志》)、《水浒后传》、《后水浒传》等十七八种;《三国演义》有《续三国演义》、《三国志后传》、《反三国演义》等五六种以及今人所作《蜀汉风云》等;《西游记》有《后西游记》、《续西游记》、《西游补》等五六种;至于《红楼梦》的续书更是层出不穷,据统纪,古人续作即有三十多种,今人续作亦达十种之多。
既然为名著续书“竟成习套”——已经成了中国文学、文化史上一种特殊的传统,那么如何客观公正地看待这些续书?就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上文提及,原著与续作,两者似有天壤之别,但是平心而论,我们之所以觉得这些续作皆有“续貂”之嫌,追根溯源,皆在原著太过成功,有些续书本可作二流、三流观者,相形之下,反倒成了不入流的“拙作”、“劣品”。事实上,好多续书,虽在整体上不可与原著相提并论,然在具体上、某方面、一些处亦有其独到之胜,比如我所读的这两种《红楼梦》续书便是如此。
《后红楼梦》其实应该称作《反红楼梦》,它对《红楼梦》颇有“颠覆”、“反动”的意味,而情节又与之回环映衬:《红楼梦》是宝、钗合,《后红楼梦》就来个宝、黛合;《红楼梦》让晴雯“妄担了个虚名”,《后红楼梦》就让晴雯做了宝玉的小妾,并且作者还故意开了一个玩笑,让晴雯抢在黛玉之前与宝玉“圆房”;《红楼梦》因贾环挑拨而致宝玉挨打,因袭人潜谮而致晴雯被逐、黛玉受枉,《后红楼梦》就让贾环挨了贾政一顿棍子,让袭人受尽委屈而差点命丧黄泉,皆可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其中全书的情节结构、人物的心理描写等都有其绝佳之处,难怪作者自负地说道“前书极瑰丽,亦甚多蹊径;后书最精妍,一手自论定……直将掩前光,岂特称后劲”。话虽然说得有些过头,但验之事实,确有值得骄傲的“闪光”之点。
《增红楼梦》倒应该叫作《后红楼梦》,它主要写“后宝、黛时代”的“红楼梦”。全书将宝玉推向“敷文真人”、把黛玉送回“潇湘仙子”的虚幻境地,着力表现宝钗的贤淑与才德;写“后宝、黛时代”贾府“箫管庆遐龄,积善之家有余庆;簪缨荣奕叶,满床之笏喜增荣”:贾政功成身退、寿至遐龄;宝玉之子贾茂官至宰辅、位极人臣;宝钗德行圆满,建坊旌善。《增红楼梦》的思想意义,甚至艺术成就皆不值一谈,但是其中所写清代官场、科举现象很有认识意义,写海外奇遇与奇闻亦可开人眼界。作者意在“导虚归实”,故而它的文化价值、史地价值远远大于文学价值,值得一观。
除了《红楼梦》续书而外,其他诸种续书也是如此。例如明代遗民陈忱所作的《水浒后传》写李俊太湖赏雪、燕青夜游西湖等情景,与原著中某些类似内容相比,艺术性皆有过之而无不及;明代无名氏所作、署名贞复居士评点的《续西游记》对前书“摹拟逼真”,人物性格之描写生动形象,亦有值得一读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