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的最新长篇《野狐岭》是一本叩问死亡之书。从开篇,死亡的阴影就笼罩着小说中的每一个人,仿佛没有一个人可以逃出这个命数。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不知死焉知生,这也是启迪我们思考生命价值的一本书,里面充满着对不同人生状态的思考,比如,对于仇恨的消解,在这个过程中,生命境界得以锤炼和提升。不难看出,雪漠是一位有着执着的生命观、价值观的作家,而这个时代中,世俗生活已经剥夺了我们的精神探索,大家都在碎片化的思想烟雾中写作,在这时,鲜明的价值观便成为高原上的稀薄氧气。而事实必将证明,作家的精神世界与他的创作绝不是简单的皮毛关系。

《野狐岭》出版后,很多人都谈到雪漠的变化,在我看来,雪漠当然在叙述形式上有很大的变化,他的每部书都不一样,但是我觉得,他的作品中不变的元素和气质其实也十分明显。这不变的是什么呢?在雪漠的长篇小说中,外在的叙事结构背后,始终有一个精神的结构在支撑着。这一点也是雪漠作品中我最看重的,我一直强调——尤其对于长篇小说而言——单纯的外部结构不足以支撑一部庞大的小说,作品背后必须有一个强大的精神结构,它才能成其为优秀作品。就像一个人,他的美、气质绝不仅仅是由面孔和体形构成的一样。小说最重要的功能不能是仅仅去充当写作课上教学的范本(不必讳言,当代小说丧失了精神活力,与一些作家这种追求不无关系,它在自我封闭中让小说枯萎),而应当保持它世俗的艺术本色,它应该跟世俗社会达成一种精神默契,也可以说,它不应放弃跟读者精神上的交流。此时,小说背后的精神结构就显得尤为重要。
有人说,一部小说语言如此优美,结构那么精致,还不是一部好作品吗?我想说这只是“好作品”的部分条件,它背后缺少一种能够支撑它的精神结构,再精致也只是表面的。这涉及到小说文本与它的阅读者达成什么样的契约的问题。我越来越怀疑,到底有多少读者,在阅读小说时会像大学的写作教师那样,在进行技术分析,这是起承转合,这是圆形还是扁形人物……如果把话题稍微扯远一点的话,我认为改变当下国民精神结构,我们当代最优秀的作家,可能还不及余秋雨、于丹、琼瑶、南怀瑾等人。尽管很多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尽管他们很少具有多少原创性,但是正是他们与大众达成了广泛的阅读关系和精神互动,那就难免对国民精神结构产生实质性的影响。这就涉及到,大众读他们从中读什么?是精致的语言、叙述结构?恐怕都不是,读者需要作者一个精神景观,借此他们可以感受自己的人生、打量周遭的世界。这些功能原本都是由最优秀的小说提供给一代代读者的,但如今的小说嫌贫爱富,抛弃了这批读者,尤其是祭起纯文学大旗,把小说变得仅成为精英读者的股掌之间的玩物,我觉得这是有悖真正的小说精神,是釜底抽薪的举动。现在的很多长篇小说,我们最后能读出什么东西呢?如果仅仅是一堆故事或者一堆信息的话,就像现在大家常说的,每天的社会新闻报道比小说精彩多了。但是,当我们读古典名著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突然得到了某种点拨,在某种情况下,它甚至打开了我们人生的一扇窗,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价值观,或是世界观。我觉得,小说除了叙事艺术的探索之外,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应该提供这样的东西。因为只有这样,小说才不会轻易被时间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