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现实生活中深深地沉浸,是获得和保持想象力的惟一途径。我不认为自己的想象力是一个优长,我同样恐惧于它的萎缩。我在写淳于和桤明这样的人物时,不敢超越生活提供的真实。这就是我的朴实和局限所在。”
这是张炜出版他的长篇小说年编时,收录在《能不忆蜀葵》末尾的一段话。在这里,他谈论了自己对小说中的两个人物的构思与设想,并对读者可能的不 满足作出解释——不敢超越生活提供的真实。在张炜看来,生活本身提供的生动性,远远超越了人的想象力。对生活本身的入迷程度,从根本上决定着一个人的想象 能力。
类似的语言,我似乎不止一次听他说起过,每次寥寥几句也不会深入。但他似乎一直很坚持这一点,在他的长篇小说里,在《你在高原》里,在他的散 文、随笔里,甚至在被视作儿童文学的《半岛哈里哈气》里,这一点都非常鲜明。他不是一个喜欢安顿在屋里的人,当然写作的时候除外。他将行走和游历看得很重 要,按照他的说法,作家在形成一定的写作模式后,最好不停地走向山川大地,做一个脚踏大地的写作者。
记 者:你笔下的乡村充满着野性的生命力和奇特的幻想,《古船》《九月寓言》是这样,《丑行或浪漫》《海客谈瀛洲》等似乎也是如此。我喜欢乡村里那种自发自在的状态。你笔下的乡土和你所经历的乡村有多大程度的重叠和融合,后者对于你的生命、写作意味着什么?
张 炜:有些写作生活离现在已经很久了,但某些具体感受直到现在回忆起来都十分清晰。每次写作,都希望有一次更重要、更深入、更集中、更酣畅的表达。一部重要 的书需要这样的状态:沉浸、感动、冲决,却又需要尽可能地沉着,不要变得呼吸短促。我们那一代作家深得民间文学之惠。作家一直被浸泡、感染、培植,于这中 间生长,但却不一定十分清楚自己优越的处境。民间文学或多或少构成了作家文学气质的基础和母体。这里说的民间文学不一定是作为成品出现的,也不一定就是口 耳相传的完整的范本。它完全可以是碎片、只言片语,甚至可以是一种被孕育的地方流韵和风气。
作家在将来接受正规文学教育的时候,会暂时将自小熏染的部分忘记一些,但因为种子早就植在了心里,所以萌发的日子最后总是要来到。这在大多数时 候可能是不自觉的,可能不知不觉间,他的情趣、风味、气质,都带上了地域的色彩。当他在作品中直接援引一点地方传说和故事的时候,就会觉得勇气倍增,仿佛 有了艺术的最大根据似的。这是因为,他的内心里其实还是知道:在无法统计的人数和时间中形成的艺术,其实是谁也战胜不了的,是最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