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最大的缺陷就是太依赖汉语了,有些地方甚至过于依赖汉字。木心说过一句话,谈论的是《红楼梦》里的诗词,大意是说,《红楼梦》里的诗词就是水里的水草,在水里,它亭亭玉立,一旦离开了水,它就是一堆。实际上,《红楼梦》这部小说和汉语的关系也是水草和水的关系,离开了汉语,它的精彩将会大打折扣。老实说,每次我遇到西方人在我的面前赞美《红楼梦》我就想笑,心里想,你怎么能体会《红楼梦》的妙呢。一句“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就能把你打晕。我在美国翻阅过英文版的《石头记》,黛玉,多棒的名字,翻译成Daiyu之后,成带鱼了,简直就是酒吧里扭着腰肢的女招待。
作为一个读者,我赞叹《红楼梦》的伟大,但是,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我也斗胆说一句,《红楼梦》它过于精微、过于复杂了,它对阅读的要求太高了点,有些地方藏得太深,像占卜。《红楼梦》其实也是不能学的。
《红楼梦》有GPS,早就锁定了中国人的阅读
新京报:你曾戏谑“曹雪芹遇到毕飞宇真幸运啊,因为他要表达的东西我懂了。”你觉得自己理解了曹雪芹吗?
毕飞宇:我说这话有它的特殊背景,不能当真的,在曹雪芹面前可不敢谬托知己。我为什么要那么说呢?是为了劝导年轻的作家。年轻人都有一个担心,担心自己被埋没,怕生不逢时嘛,我就说,不要怕,曹雪芹死了多少年了,毕飞宇还在读他,还可以沉迷于他,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作品好,三百年后,你们一定会遇上你们的读者,就像曹雪芹遇上我一样。
新京报:你那么爱《红楼梦》,可曾听说前阶段有一份媒体问卷“大众最读不下去的100本书”,《红楼梦》位居榜首,面对现代人对《红楼梦》越来越“读不下去”的现象,你有没有觉得很悲观?
毕飞宇:今天的年轻人对《红楼梦》没兴趣是当然的,你让一个独生子女去理解《红楼梦》里头的宗亲关系,真的很难。阅读常识告诉我,当你理不清人物关系的时候,你就很难进入小说。可我们不用担心,民族文化的精髓之所以是精髓,它的生命力我们可不要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