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通讯员 董旦旦 苏立争
“要吃家常包子，直奔大赵峪!”这句在商州街巷口耳相传的俗语，像一屉刚出锅的包子般热气腾腾，藏着当地人对芳英包子店的深厚眷恋。位于商州区大赵峪街道办事处旁的这间小店总在破晓前苏醒，铁锅里的糊汤咕嘟冒泡，蒸笼掀开时的白雾漫过水泥路，将四十载的光阴都酿成了舌尖上的浓浓乡愁。
1984年的春风掀开了“芳英饭店”的门帘，初中毕业的卢刚军和刘芳英夫妇在两间瓦房里支起土灶，开始了他们的创业之路。那时的进货路还带着晨露的清凉，卢师傅每天天不亮就踩着二八自行车往返东关粮油店，车筐里的面粉袋随着车轮颠簸，扬起细碎的“白雾”;刘大姐则在灶台前揉面，木案板“咚咚”作响，面团在她掌心跳成雪白的云朵。5分钱的稀饭在粗瓷碗里腾起热气，1毛钱的酥饼在铁鏊上翻出金黄的边，当时的商洛地区机械厂、塑料厂的工人端着搪瓷碗排队，呼噜噜的吸溜声里，国企时代的烟火气在简陋的黑漆木凳间流淌。
卢师傅的酥饼是老辈人传下的绝活，讲究“手光、盆光、面光”的和面功夫，擀开的面皮能揭出3层薄如蝉翼的“金甲”，咬一口酥渣簌簌落在衣襟上，搭配刘大姐熬的糊汤酸菜，被老食客们称作“穷汉的满汉全席”。20世纪80年代的羊肉泡馍6毛钱一碗汤，馍另算1毛钱。工人们盯着碗里稀疏的葱花打趣：“汤里的油花比星星还少，泡软的馍馍却能吃饱肚皮。”
20世纪90年代的阳光晒在泛黄的账簿上，卢师傅至今记得那年看《海灯法师》时被人偷了买面粉的16元钱，心疼得3天没合眼。原本25公斤一袋的面粉从16元涨到了30元，买油从凭票供应的1.3元/斤涨到议价的1.45元/斤，再后来是不断飞涨。但无论日子如何艰难，夫妻俩始终凌晨4时就摸黑到店，发面的缸、熬汤的锅、擦得锃亮的铁鏊子……都是他们与时光抗衡的武器。
随着周边国企在时代浪潮中陆续关停，穿着工装的工人食客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城里寻味而来的“美食家”。2015年，夫妻俩作了个大胆决定：停售卖了30年的烙饼，改卖大包子。
这一转变，竟让老店在时光里打了个漂亮的旋儿。清晨6时，第一笼包子掀开盖，面香混着粉条和豆腐的鲜香漫过街巷，骑电动车的上班族、开轿车的城里人，都被这香味勾住了脚步。拳头大的包子有“三绝”：发面蓬松如棉，筷子一戳能回弹;馅料一半粉条一半豆腐，佐以新鲜韭菜、葱花，咬开时汤汁在舌尖绽开;最妙是那碗“灵魂辣汁”，油泼线椒的香气混着老陈醋的酸，撒把芝麻便是点睛之笔，连不吃辣的人都要舀上两勺。街坊王婶啧啧称奇：“冷包子回笼蒸，皮儿不塌馅儿不泄，跟新出锅的一个样，这手艺，绝了!”春节前的订单能排到元宵节，食客们戏称比抢春运火车票还难。
若问镇店之宝，必是那两口咕嘟冒泡的大铁锅。天不亮，老板娘就守在灶前，长柄勺在沸汤里画着圆，遵循“九十九搅”的古谚。精选的四季豆与玉米糁在柴火灶上慢慢熬煮，直到变成琥珀色的琼浆，火候稍过便煳底，搅少了不够绵密，这门绝技连卢师傅都学不来。捧起一碗褐红色的糊汤，沿碗边啜饮，黏稠的口感像商山的晨雾裹着洛水的温润。老食客们说：“喝这口汤，就像回到了生产队的大灶前，窝头酸菜的日子，却暖着心窝。”两个包子、一碗糊汤、一碟免费小菜，5块钱就能吃得熨帖，小青年端着碗感叹：“跟我妈做的一个味儿。”
刘大姐掰着指头算：“当年工人师傅们捧着搪瓷缸喝稠糊汤，现在的年轻人就着辣汁吃包子，却总说喝出了奶奶家的味道。”
2018年，市区实施创卫，老瓦房经过改造，变成了亮堂的店面，木桌换成了塑钢椅，可刘大姐那句带着商州腔调的吆喝：“来啦!要几碗糊汤?”依旧像门前的老槐树般，在岁月里生了根。
午间的炒面锅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卢师傅的大铁锅烧得通红，肉片与面丝在豆瓣酱里翻腾，葱花蒜末如流星坠落，手腕翻飞间，炒面带着锅气落进瓷盘，油香能飘半条街。盘子里的面多、肉丁多，调料透进每根面丝。小份管饱，大份能让工地汉子吃得额头冒汗：“这量实在，吃饱了能扛动半座山!”
花卷蒸馍如碗口大小，低价卖个热闹，熟客们总说：“就冲这实在劲儿，就得常来。”
回首创业路，卢师傅手掌上的老茧诉说着艰辛。国家的惠民政策越来越多，像一阵阵春风吹暖了小本生意，夫妻俩也第一次攒下积蓄，盖起两层小楼，培养出有出息的儿女。如今的小店成了抖音上的“网红”店，年轻人举着手机拍蒸笼里的白烟，却发现最动人的风景是晨光里排队的老主顾——头发花白的老人捧着糊汤碗、穿校服的学生咬着包子匆匆赶路，他们吃的不仅是味道，更是四十载不变的踏实。
多年来，每天凌晨4:30，闹钟准时响起，夫妻俩摸黑到店，泡粉条、发面、熬糊汤，20平方米的操作间里，三揉七捏九褶，将光阴揉进每个包子里。早上6时迎客，7个人在蒸腾的热气里忙碌，直到下午3时歇业。曾经独自打拼的夫妻店，如今成了村里的“就业驿站”，邻居王姐送完孩子包包子，刘婶送完孙辈收拾碗筷，小店用热气腾腾的烟火气，温暖着周边人的生活。
暮色里，夫妻俩坐在门口台阶上，看最后一盏路灯亮起。四十载的光阴，在揉面的案板上、在熬汤的铁锅里、在蒸笼的白雾中，酿成了商州人舌尖上的乡愁。他们经历过物价飞涨的窘迫，挺过了食客流失的困境，却始终守着“食大于天”的本分，精选食材，不加添加剂，让老味道在岁月里扎根。信用社送的桌椅、纸箱厂供的耗材、老食客们自发的宣传，都在诉说着“人心换人心”的朴实道理。卢师傅擦着灶台说：“只要大家爱吃，咱就抡得动擀面杖。”
招牌上“一片乡情，一段记忆”的字迹虽已褪色，却在晨光中愈发清晰。这盏亮了四十载的灯，照亮的不仅是食客的早餐路，更是一代人的味觉记忆。当清晨的第一笼包子出锅，白雾漫过街角。商州的烟火气，就在这蒸腾的笼屉里、在夫妻忙碌的身影中、在食客满足的笑意里，生生不息，代代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