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鞭炮声稀里哗啦欢唱着,我穿着簇新的花裤花褂,拽着娘的手穿街过巷挨家拜年。婶子大娘们不住声地啧啧称赞:哎呦,小妮子,今天就跟花蝴蝶似的,真俊啊!
小叶子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我,一声不吭;我冲她扬扬眉毛,大声说:回家吃饭了喽——俺娘给俺烧了猪肉炖粉条!
这样想着,一次次自梦中醒来,满脸的笑意绵延着,嘴角的口水流了好长。
年底终于盼来了,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啊,就在眼前!
腊月二十六,爹爹准备杀猪了,全家上下像过年一般。大清早,连那平时最喜欢睡懒觉的哥也早早起来了,娘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请来的屠子和帮忙的邻居们也来了,父亲搬开了猪圈门,小花猪忽然看见围拢来这么多陌生人,有些胆怯了,两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躲在圈里不肯出来。母亲手拿着一把青菜,嘴里“溜溜”地唤着它,花猪犹豫着,终是敌不过青菜的诱惑,迟疑着走出了圈门。几个男人快步上前麻利地将它掀翻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小花猪绝望地挣扎着,雪白的毛色染满了灰尘,那两朵好看的月季瞬间萎谢了。它拼命地嘶叫着,声声刺痛着我的心。我肚子忽然痛起来,躲进屋里,泪水悄悄涌出来……
随着小花猪一声凄厉的嚎叫,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我快步冲出屋去,等我再次站在院中时,小花猪——不,那两扇完整的猪肉,已经规整地躺到屠子的木车上了。屠子擦了擦手,从油腻腻的棉袄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钱来,数出几张,递给父亲。父亲的手似乎有些抖,他小心地接过钱,仔细数了数,一张张慢慢捋平了,揣进了怀里。
“那些内脏卖不卖?”屠子推起车,忽然想起来,回头看着那堆在地上血红的一堆。
父亲似被电了一下,迟疑着,看了我们一眼,转过脸,狠狠地说:“卖!”
我和哥哥木木地站着,眼睁睁看着屠子将整个猪肉连同猪肝、猪肠全部拿走了。
人群散了,我站在空荡荡的门前,盯着着院子里流淌的那一大滩污水,仿佛滴滴都流在心上……
泪水,卸了闸般喷涌而出。
这个年,我和哥哥们自然没有猪肉吃,更别提新衣裳了。
半夜被母亲的抽泣声惊醒,睁着眼悄悄地听——
娘哽咽着:咱们大人吃点苦倒不算什么,只是太委屈了孩子们啊!父亲叹着气,一口紧一口地抽着烟,“这些钱还是不够啊!古人说长兄如父,越是咱这种情况越不能叫人家看不起啊!房子,一定要盖,还要盖全村最好的!”
母亲沉吟了半天,缓缓说:我早盘算过了,房后四棵老槐树都有一搂(一人环抱)多粗了,再加院里三棵梧桐,全卖了,再管他姑借点,该差不多了。
这个年过得真漫长啊,在别人家噼噼啪啪的鞭炮和欢声笑语中总算挨过去了。
母亲抚摸着我的头,低声说:丫丫,等过两年咱有钱了,娘一定给你做花衣裳。
我无言,委屈的泪水又流下来。
开春,冰雪融化了,阳光暖暖的,大地好像睡了一觉刚醒来的小姑娘,焕发出盎然生机;小草钻出了尖尖的小脑壳,樱桃花率先笑眯眯地展开粉脸,小燕子飞来了,呢喃在茅檐下垒起了小窝。
父亲要盖房子了,村里人都赶来帮忙,男人帮着垒墙、和泥、抬木头、扎草把;女人帮着挑水、摘菜、做饭,热热闹闹,大家齐上阵,没几天,三间崭新的白石灰抹墙的新房子便傲然地挺立起来了!
她和村里其它灰头土脸的草房子格外不同,高大、宽敞、洁净,更妙的是在房顶下方整齐地压了两趟亮闪闪的瓦片,恍如一顶草帽子上镶了漂亮的黑边。
它在小山村里是那么得出色、惹眼,鹤立鸡群,她像一个骄傲的公主般伫立在小村前,高贵、优雅。